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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之间
文/董斌
答应给丫头买一款限量版运动鞋,丫头高兴,先冲出门,回头还给了我一个飞吻,脸都笑走形了。
我紧随着她到了四楼,却见她捂着鼻子,指着缓步台对我说:"那么大一摊屎。"我一看,也一下懵了,随即从裤兜里拿出了塑料袋,把那"一大摊"迅速从地上包裹起来。看看还有些痕迹,又掏出手纸清理干净。
养狗的人都知道,为了给小狗打扫"卫生",不污染环境,塑料袋和手纸是养狗人士的必备用品。
正当我们父女俩离开之际,田姐打开了屋门。她的目光散射似地绕过我的身体,又重新聚焦在缓步台上,然后笑了笑,回头大着嗓门冲屋里说:"我就觉得咱小王是讲公德的人,这不就来收拾了嘛!"我听到屋子里有人"嗯"了一下,"就你多嘴……"
田姐转过头提醒我,是你家狗拉的吧,现在可得注意,都说小狗也能传染疫情呢。
我连忙答道"是是是".又说,刚刚忘了带塑料袋。并向田姐表示歉意。
田姐把双手抱在胸前,声音从高处传来:"没事没事,大姐我心直口快,但也是为你好。听说这细菌啊病毒啥的传染可厉害了,就算你擦干净了,它们也可能借着空气到处飞。"说完,撇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放在鼻子前,交叉着挥了几下,赶苍蝇、轰蚊子一般。
我一下明白了田姐的意思,告诉丫头回家取消毒水。田姐一直盯着我给地面做好消毒,才转身向自家门前走去。
只是小婉的出现,让田姐迈回家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她家门本来已经打开了一条缝,她却停下来侧着身听我俩说话,做出一副在裤袋里找钥匙的样子。
小婉告诉我,"那一大摊"是有只小公狗尾随她家的小母狗上楼时干的。"谢谢大哥替我收拾了,回头给你家小狗送两桶狗罐头。"她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原来你是雷锋啊,不好意思,大姐错怪你了。"田姐突然插话说。我只冲她笑了笑,没搭茬。小婉接着说:"哥,是不是以为我家小狗干的,特意帮我收拾的吧?真谢谢了。"
话没说完,就听田姐家的门"哐"的一声关上了。关上之前,田姐她老公的声音飘了出来:"狗拉屎,你扯上人俩关系干吗?一张嘴,到处得罪人……"我和小婉对视着笑了下。丫头却使劲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
走出楼栋。丫头突然问我,为什么主动清扫狗屎?我解释说,这栋楼就咱和小婉阿姨家养狗,而且小婉阿姨家刚养狗,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大伙看到"一大摊",首先就得认为是咱们家狗干的。所以,爸就想,赶紧处理完,省得惹出别的是非。一哈腰的工夫,也不费事。
"那你为什么不向田阿姨解释呢,不是太委屈了吗?"
"知道有句话叫越抹越黑,欲盖弥彰吗?人家要是不信,或许还得逢人便说:他家人、狗都没素质,还栽赃别人呢。"
"我还听别人传,田阿姨到处讲你和小婉阿姨关系密切,你怎么不怼她?"丫头又说。
我从来没想到丫头会问我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急切地想对丫头洗白,却只能换成一句:"你还小,长大就知道了。你要相信老爸和小婉阿姨绝不是那种关系!"
丫头听完,点了下头,又摇晃着头说道:"你们大人啊,思、想、太、复、杂!"
看着孩子跑出去的身影,我的心思还没有拔出来。这世上有些事情还真是奇怪——做好事,得偷偷地干;理直气壮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但这道理现在告诉孩子,他们是听不明白的,只能期待他们长大后再理解了。
转了个弯,看到丫头急匆匆地跑向我,告诉我有人晕倒了。我快步随着她来到老人倒下的地方,摸索着从他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又帮他平躺好。看见他略有好转,我想让丫头赶紧去告诉她田阿姨——叫救护车送田家爷爷去医院。
猛地回头,却看见丫头正举着手机向我靠近,一边说着:"我录下来了,我录下来了……"
同学,我请客
文/唐胜一
正月初三假期里,文武正在乡下岳父家拜年,接到同学丁华的电话:"老同学在家不……今晚我请客,老班长作陪……你回来不就得了,反正你岳父家离县城不远,我们在得意酒家等你。"
文武乃县卫计局局长,是全班最有出息的一个。同学们以他为豪,常请他吃喝,不断加深感情。有回文武实在是想婉拒吃请,被同学们冷嘲热讽,差点被孤立了。所以,文武对同学的请吃请喝是一概不拒了。这不,文武刚刚接到丁华的电话,就匆匆赶回县城,直接去了得意酒家。
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他踏进包厢,见着等候的好几位同学,正欲开口打招呼,倒是老班长迎上抢先开了腔:"文武同学,我们几位都等着你哪。选择这家酒店,就寓意着大家牛年春风得意!""好好好,大家一起春风得意!"丁华接茬道:"那就要仰仗文武局长同学喽。"
同学相聚,免不了喝酒。推杯换盏,酒过十余巡后,丁华吞吞吐吐说:"文、文同学,听说、听说你卫、卫计局,要要要建、建个二医院是、是不?"文武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回言道:"是有这么回事。"丁华满脸灿烂,拍着胸脯说:"老同学没忘记我丁某是搞建筑的吧?我保证把你的工程接好。"老班长也插嘴帮上了腔:"文大局长,这同学的情面还是要给的嘛。"
老班长直盯着文武看,其他同学也将目光聚了过去。文武则被同学们盯得很不自在,便掩饰地拿起酒瓶忙给同学们斟上酒,且说:"来来来,我敬各位同学,先干为敬。""叮当" 碰杯,一干而尽,咂咂嘴,觉得好有味。丁华又说了:"文武同学,你同意了?""这——"文武面露难色,随后更现痛苦状,"哎哟,瞧我这前列腺炎症,老是尿频、尿痛、尿不尽,对不起,我要上趟卫生间。"
文武从卫生间再回到桌上,看到丁华手上拿着"和天下"牌高档香烟,便制止说:"丁华同学,你不是请我喝酒么?喝酒,不抽烟。""酒是要继续喝的,这烟吧,每人给一条,带回家去抽。"老班长插言:"丁华同学客气,我们就收下了。来,为感谢丁华同学,我们举酒干杯!"接连干上几杯后,丁华又提出了工程的事,盯着文武轻声问:"老同学,建二医院的事你答应我了?"文武似醉非醉,话飘了:"我答应,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啊!我老婆如花似玉,是吧?你们谁想见,我都答应,哈哈哈……"
老班长附着丁华耳根说:"文武同学醉了,得让他清醒清醒,才好谈正事啊。"丁华点着头:"那我扶他去外边洗把脸,吹吹风,把醉意消消。"可是文武一脸的不高兴:"我没醉,不用你扶,我自己能去外边吹风。你还扶我?那我就不去外边凉快了,来,继续喝酒。"文武摇摇晃晃迈开脚步,老班长忙叫美女服务员帮忙扶他出去。
过了一会儿,老班长提议:"文武局长看来醉得不轻,建二医院工程的事就别急着今晚搞定,算是先打个招呼,哪天再请他一聚吧。""也行。"丁华表示同意,便叫服务员结账埋单。服务员来到桌前告诉说:"刚才出去醒酒的那位已经埋单了。""啊——"老班长与丁华等同学,无不惊讶得我望着你、你看着他,半晌没谁回过神来。
丁华最后两手一摊,说:"这……建二医院工程的事,我们就别做梦了!"
暗示
文/羊毛
副县长老罗分管好几个实权部门,按道理大权在握,要想张口安排私事,应该算是"小菜一碟".但老罗很"注重"个人形象,在职权范围内,他从不张口安排私事。
虽然不公开张口安排私事,但老罗并没有耽误办私事,因为他擅长暗示。
城管局属于老罗分管,局长老贾向他汇报,市管科长位置空缺,该补一个了。他指示道:"哦,这个位置重要,人选最好能有街道办工作经验。"
老贾回去梳理后,再次向老罗汇报。"你排出的人选不合适。"老罗冷着脸,又将上次对老贾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回去后,老贾终于梳理出老罗满意的人选小王。直到老罗后来出事,老贾才听说,原来小王和老罗的老婆是远房亲戚。
在办公室之外,老罗更是只消一顿饭工夫,就能将需办理的私事圆满解决。
小姨子有件事托老罗关照,她的同学小张做电梯生意。有个饭局,是几位房地产开发商请老罗吃饭,老罗参加时就把小张带上。"哦,这位张总,是我的亲戚。"小张此后就跟上了那几位有实力的开发商,电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一来二去,大家背后都喜欢叫他"暗县长".
一次,老罗老家来了一位小时候的玩伴老蔡。当晚,有个私营企业老板请老罗吃饭,他赴宴就顺便把老蔡带上了。没想到几天后,老蔡从老家给老罗打来电话,说他可能碰到了骗子。老蔡说,一位自称某企业老板秘书的人跟他联系,说是想请他为企业写点字,并为他打来了几千元润笔费。老蔡笑,老罗你知道,我只是个种菜的农民,哪会写什么字哟!要说我写字漂亮,那还是从前上学时的老黄历呢。
老罗听了老蔡的叙述,想了好大一会,放声大笑。他想起那次带着老蔡赴宴的情景,席间似乎曾跟那位老板闲话,老蔡是他小学同学,别看他是农民,字写得可不错。
但忽然有一天,老罗接到通知,他被留置接受调查。老罗不甘心,问调查组的同志:"凭什么调查我啊?怎么一点没有征兆?"负责谈话的同志看老罗一眼,对他严肃道:"你不是有个什么绰号?"
"嘿,也不知谁叫开头,听说大家背后叫我‘暗县长’。""你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自以为手段高明,其实早被别人看穿了。叫你‘暗县长’,那正是群众在对你暗示呢,你还听不懂?!"老罗深深低下了头。
饺子去哪儿了
文/夏秀兰
八岁那年的冬天,大姨托人给我们带了两斤猪油渣,母亲说要留到冬至包饺子。那年月,人们生活都不宽裕,冬至包肉饺子的人家很少,因此每天一睁眼,我总要问母亲一句"冬至到了吗?"母亲总是微笑着告诉我,说快了。
盼望着的冬至终于来了,吃过早饭,母亲就和父亲忙开了,洗菜、剁馅、擀饺皮,包饺子。刚包满一笼屉,母亲就开始煮饺子。按照惯例,我知道第一锅饺子是送给根爷爷的。
根爷爷是我们村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但他特别喜欢孩子。每年农忙时候,大人们回家晚,根爷爷家就成了托儿所。大孩子吵,小孩子哭,根爷爷一点都不烦,他会变魔术般地从布口袋里抓出一把糖果,虽然有的已经化掉,但足以让孩子们安静下来。那是过年时人们送的,他舍不得吃,一直留着。
那时候我也是根爷爷家的常客,而且很得他的喜欢,经常留我在他家吃饭,为此很多孩子都嫉妒我。在根爷爷家,我常常吃到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因为在村上,谁家一做好吃的都不忘送给根爷爷一份,我家也是。
送饺子那天,我走到半路,正在榆树下用弹弓打麻雀的二旦拦住了我,"干什么去?""给根爷爷送饺子",我还特别强调是肉馅的。他就要求尝尝,我不肯。"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弹弓吗?你给我尝饺子,我就送给你!"我迟疑了一下。"别傻了,根爷爷又不知道你家会送饺子给他,***又不会问根爷爷吃过没有",二旦说的话让我更坚定那根上了桐油的黑弹弓的归属,于是我脱下了手套……
吃完饭后,我正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就听得大门吱呀一声,根爷爷拄着拐杖出现了。吓得我哗啦一声,把一个碗打碎了,母亲说:"这孩子,一让你做点事就要‘工钱’!"
根爷爷进到屋里,从怀里掏出两只手套,笑着说:"山娃子,这手套是你的吧?"
我还没说话,母亲就接过手套说:"可不是咋的,老丢三落四的,让他给您送饺子,回来倒快,连东西掉了都不知道。饺子味道还好吧?"
"饺子?"根爷爷望向我,我的心怦怦乱跳,紧张地望着根爷爷,一个劲地眨眼睛。根爷爷好像明白了什么,马上笑着对母亲说:"好!好吃!你看你们老惦记着我这孤老头子,我都不知说什么好。"后来母亲和根爷爷又拉呱了什么,我全没听进去,只记得那一天的时间特别漫长。
后来,我还是经常给根爷爷送饺子,也经常碰到二旦和其他孩子的纠缠,只是我再也没有和他们做过交换,不管他们怎样威逼利诱我。而根爷爷也从来没有问过我送给他的那盘饺子去了哪里。
局长办公室的防盗门
作者: 杜学英2023年02月21日短篇小说
他上班没多久,就被分派了一项任务,整理每天收到的文件,送给局长去签阅。局长的办公室在三楼,非常容易识别,因为只有这间办公室装着沉重的防盗门。
每天,根据文件需要处理的缓急程度,他总要从一楼往三楼跑好几趟,他倒不怕跑腿,怕的是,有很多次,他明明看到局长坐着小车,从外面回来了,就赶快拿了文件出去。可是,等他赶到楼上,局长办公室的防盗门却紧紧地关着。
他试着轻轻地敲门,却听不清冰冷的铁门里,局长到底有没有回应。有好几次,他敲了门,听不到任何动静,干脆转身要走,局长却哗地一下将防盗门打开,慢腾腾走回办公桌,脸上明显带着几分不高兴,他诚惶诚恐地递上文件,额头却早已经冒出了冷汗。
第一个月领了薪水,他特意买了两瓶好酒,登门拜访办公室主任老刘,并将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没想到,老刘听了哈哈一笑:"局长办公室的那扇防盗门,办公时间总是虚掩的,你敲过门之后,只要轻轻旋转把手就可以进去。像你这样,每次敲敲门就走,还要局长亲自给你开门,他能高兴吗?"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
从此,他每次去送文件,总是非常礼貌地先敲敲门,然后稍微停一下,就直接旋转门把手走进去。一切果然如老王所形容的那样,局长的表情很正常,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可是,不正常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天,有一份紧急文件,必须领导当天签字审阅,还要整理一份资料反馈回去。他拿着文件跑上楼,敲门的动作有些心急。并且,敲了两下之后,没有停留,就直接将门打开了。他没想到的是,被称为局花的王小咪正坐在局长办公桌的对面,他一脚踏进去时,正好看到局长的手,王小咪的手,隔着办公桌,正十分暧昧地握在一起,这两只分别属于不同主人的手,因为他突然地闯入,如同被蜂蜇了一下,正迅速地分开。
他的心呯呯乱跳。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让局长以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或者说,让局长假装以为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灵机一动,立刻低下头来系鞋带,他把原本系得很结实的鞋带解开又迅速地系上,这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双手把文件夹递给局长。等局长签好字,他又退了出来,仍然将防盗门掩好。
这次虚惊之后,他终于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经验:一年四季,永远只穿系鞋带的鞋子,遇到特殊情况,紧急蹲下,以防万一。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非常有效。
因为,一年之后,老刘退休,他当上了了办公室主任。
笑不出来
文/寇建斌
小宋当上科长后,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不会笑了。
他原来笑点很低,往往别人没笑,他先笑了。第一次主持全科会,也没控制好,他一笑,大家都笑了,会就开得稀里哗啦。会后,秘书小朱提醒他,说你科长不该笑,一笑就不严肃了,大家就拿着不当事,会议效果就不好。宋科长觉得有道理,再开会就绷住脸不笑。果然效果很好。
宋科长有事去跟局长汇报,局长举着茶杯听,眼睛却瞄着杯中翩翩起舞的几根茶叶芽。宋科长就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局长把头转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脊背直冒凉气。出门后,小朱说你不该笑,一笑就不严肃了。后来,宋科长再去汇报,就憋住不笑,局长果然没再那样看他。
接待群众时,宋科长想表现得亲民些,就无缘无故地笑了笑。局面一下子乱了套,七嘴八舌乱吵吵,弄得他下不来台。这次没用小朱说,他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宋科长决定彻底除掉这个毛病,他吩咐小朱,只要他一有笑的征兆,就赶紧咳嗽一声。这招很灵。小朱咳嗽了几次,他就能扼制住笑了。之后,即便小朱不咳嗽,他也不笑了。再后来,他就不会笑了,脸上的笑肌仿佛被千万根弹簧紧拴着,绷成一种恒久不变的表情。
这种变化赢得了上下一致的认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领导认为他成熟稳重,堪当大任,果然不久就走上了更重要的岗位。
时光荏苒,在上升到事业的顶峰之后,他走到了人生必然的一个节点,名字后边删去了所有后缀,变成了干巴巴的老宋。这让他很不适应。
开始还有一些宴请,去了他仍习惯性地高踞主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以往总会有人想方设法活跃气氛,把他融入其中,创造一番其乐融融的用餐氛围。此时,除了开头礼节性地问候他一下,大家就各自找了话题谈笑风生,把他晾在一边,成了局外人,让他如坐针毡。
后来他就不再参加这种场合。当然这种场合也很少再有人通知他。他参加的只剩下了同学、老乡和亲戚等私人聚会。即便是这种聚会,他仍像是一粒油珠浮在水上,格格不入。同学就讥讽他,人下架了,官架子不倒哇。老乡堵他,没人求你办事,摆脸子给谁看?亲戚呛他,还端着,不累吗?
于是,他干脆连这种场合也懒得参加了。大多时候就关在家里,有时太闷了就出去走走,在公园看会儿唱歌跳舞的,或在街头看下棋的。人家本来玩得很嗨,见他在旁边肃穆地站着,不由就唱走了调,走错了步点,便不客气地撵他。他懂棋,本是好心好意支招呢,人家抬头一瞅他,立马厉声呵斥:充什么大尾巴鹰,你行,你来!他回家跟老伴诉苦,老伴一点不同情,数叨道:谁愿意看你这哭丧脸,你笑笑不行吗?
他也意识到问题根源所在,想笑,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笑不出来。他在家对着镜子试过多次,皮笑肉不笑,样子难看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他去剧院看小品,听相声,周围的人都笑,他却笑不出来。他觉得这是病,悄悄去医院,看皮肤科,看五官科,都说没毛病。他说了自己的苦恼,医生都笑,这治不了。
春节前回老家,老爹见他板着脸,张口就骂:欠你钱?回家讨债来了?他想笑,笑不出来。老爹不再理他,伏身去拜灶王爷,屁股撅着虔诚祷告。忽然胯间一声爆响,这个响屁来得太不是时候。老宋忽然笑了,笑得很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爹站起身拍拍屁股,骂道,兔崽子,这不是会笑么?
老宋感觉原来脸上拴紧着的千万根弹簧忽然崩断,肌肉一下子松开了。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爱笑的小宋。
老宋回来遇见原来的秘书小朱,当然小朱已经不再是小朱,早就成了什么长,不过在他眼里还是小朱。他见小朱的脸板结得像块死猪肉,不由就想起自己从前的模样,觉得这副模样的确既难看又难受。他上前刮了刮小朱的脸,说:笑一个。小朱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小朱莫名其妙地瞪他两眼,兀自走了。
老宋仍在后边笑个不停。
一瓶花露水
文/晏玉学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春暖花开,蜂飞蝶舞。远处是若隐若现的青山。一处叫"九道拐"的景点,山脉蜿蜒起伏,长满青苔的石板路拾级而上,山路两旁树木遮天蔽日。参天古木,千年藤本。藤缠树,树缠藤。点点光斑游在绿叶上跳跃,在叶缝间洒下陆离斑驳。挂在树枝上的长长的松萝,像树的裙带,像树的千年胡子。同学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鸟叫声混合在一起。有的追逐鸟影,有的像猴子样挂在藤上,有的惬意地躺在石板上,有的使劲摇动满树的花枝……
那是十六年前,我带学生到一个叫"九道拐"的地方春游。
学生们簇拥着我。羊肠小道很陡,很窄。我爬不动了,在一块巨石旁喘气,学生们嘻嘻哈哈笑着,有的在背后推我,有的在前面拉我。
爬到一块草坪,实在爬不动了,口渴了,发现水喝完了,瓶子早扔了。
我问:"谁还有水?好渴啊!"
"都没有了。"学生们异口同声。
"都怪他们刚才泼来泼去的,还打水仗!这下没喝的了!"一个女生抱怨。
一个男生说:"山脚下有水,我回去给您接一瓶。"
其他男生也争着要去。
好不容易才爬到山腰,离山脚太远了,所以我制止,说谁也不许去。
大汗淋漓,又渴又累。大家停下歇息。在一棵杜鹃花下,学生们团团把我围坐在中间。我想说些鼓励的话,鼓励他们不要掉队,继续爬到坡顶。"九道拐",名副其实,真的要拐九条道才能拐到山顶,我们已经拐了"六道"了,还剩"三道".还没开口,一个调皮的男生站起来,使劲摇树枝,摇落了很多花,也摇下滴滴花露水。
"抽疯啦你?好烦哦,老师都坐在树下的呢!"一个女生骂。
刚才抱怨的女生问:"谁还有空瓶子?"
有个男生的还没扔,递给她,问:"干嘛?"
"老师渴了。"她说。
"附近没水。"递瓶子的男生提醒。
她没理会男生的话,对其他几个女生说:"我们给老师弄喝的去。"
"哪儿弄?"女生们问。
"跟着我。"她说。
我叮嘱:"不要走远了啊。"
一个男生笑:"她们会变魔术,变出水来?"
她们欢笑着消失在丛林中。
我和男生们继续在草坪上歇息,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有的跪着,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有的在说笑,有的给我讲九道拐的传说。
一会儿,女生们回来了,果真带回一瓶水,满满的一瓶。递给我。有的男生望着我手里的瓶子,有的好奇地望着女生们。
"喝吧,老师。"女生们说。
"一起喝,都渴了。"我说。
男生们听说一起喝,不好意思地散开了。
"不要给男生喝,"一个平时就小气的女生说,"给您一个人喝的。他们要喝,自己弄去!"
我诧异:"弄?"
"快喝呀,"女生们盯着我催,"快喝呀!"
哪儿弄的水呢?瓶里的水有些浑浊,瓶口黏糊糊的。我盯着瓶口朝里看,边看边问:"这啥呀?"
"反正没毒。"一个女生笑。
尝了一口,甜蜜蜜的,凉悠悠的,哈出的气都有股清香味。
"啥子哦?"我好奇。
"呵呵呵,是花露水。"女生们说。
原来女生们给我的,是从一朵一朵的索玛花朵里收集来的花露水。一朵花蕊里,就那么几滴。要收集一瓶,得多少朵花,得花多长时间,得花多少精力呀!
我愣愣地捏着瓶子。
男生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呀!老师,您快喝,喝完了这瓶,我们男生也给您弄一瓶!"
男生们都爬在树上,拽下花枝,摘了花朵朝嘴里吸,吸几下,扔了,再摘一朵,又吸。花丛中的他们,像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小蜜蜂。
要回去了,学生们抢着空瓶子,开始收集花露水。这个抱一束花来,埋着头,对着瓶口,把花朵倒过来,滴几滴;那个抢过瓶子,把花朵倒过来,半跪着,对着瓶口滴几滴。他们把对老师深深的情、浓浓的爱,全滴在同一个瓶子里了。一张张可爱的笑脸,一双双稚嫩的小手,那认真的神情、跪着的姿态,看得我心里暖暖的。"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多么可爱而忙碌的一群"小蜜蜂"呀!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喝到了世间最纯天然的饮料,而这饮料,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最珍贵的,是身为老师才会拥有的饮料。
嗨,老爸在这里
文/晏玉学
监考员把送户口本的家长拦在考场外。儿子在涌动的人群中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朝他挥手,示意他快进考场找座位。他被挤进考场去了。我忽然想起忘记叮嘱他了,大声喊:"嗨,儿子,你的钢笔还在你尧姐姐的文具盒里,记着在她那儿拿!"我边喊边追,被监考员拦回来。
一同事也带他女儿来考试,他问我考场里有没有厕所,说他女儿还没上厕所呢!我也跟着担心起来,因为我儿子也没上厕所。我安慰他几句,转身离开了挤在考场外叽叽喳喳的家长们。在校园里转悠,浏览展板,想从展板上了解学校怎么样。边看边想,儿子这么小,如果离开我——毕竟离我很远了,到这个学校里独自生活,他还那么小,谁给他洗衣服,谁照管他?还有,晚上不跟我睡了,他蹬被子怎么办?
听说数学考的是小奥数,我儿子没学过。这小子今天惨了!这时候,在考场上的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呢!平时叫他用功,他总是说,再玩会儿。我恼了说:"这么贪玩,就你这水平,还想考攀枝花学校?"他顶嘴:"是你要我去考,又不是我要去!"气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今天就让他吃点苦头,尝尝做不起题的滋味吧!可是,在考场上,人家都埋头答题,唯独他左顾右盼,抓耳挠腮,该是一副多么可怜的狼狈模样啊!亏他老爸还是老师呢!忽然自责起来,自责教他的知识太少,害得他在考场上如此窘迫。
家长们站的站,坐的坐,有的在猜测考题,有的在谈论自己的孩子。很多都不停地看表。语数连堂,要考四个小时。我也不停地看表,在操场上焦急地走来走去。原来四小时竟是如此漫长!孩子是八点进的考场,都快十二点了都没出来。我忽然一拍脑门,一脸哭相。同事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忘记对儿子说了,他出来的时候,我在某棵树下等他。我说:"人这么多,这么拥挤,他看不见我,我找不到他,这咋办啊!"同事听我这么一说,也担心起来:"天哪,我也忘记了说,说我在门口等她。"最要命的是,考场有两个出口,孩子会走哪个出口呢?同事说:"你等在那个出口,我等在这个出口。"
孩子们鱼贯而出,家长们顿时涌上前去,家长孩子混杂在一起。我的目光不停地在孩子群中搜寻。找来找去都不见自己的孩子,心里砰砰跳起来,最后忽地沉下去。我飞奔到同事处,也不见孩子。又跑回我守的出口,终于看见儿子了。我边招手边跳起身来大声喊:"嗨,儿子,儿子,老爸在这里,你看见没?老爸在这里!"儿子看见我了,朝我扑来。
果然,儿子一脸的窘相。他说作文一个字都没写。我说没关系没关系,好好对待下一所学校的考试。想给儿子买饭吃,可来不及了。同事的朋友开一辆小车,把五个孩子朝另一所学校送去。我们追在那小车后面,可是哪里追得上啊!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下一个考场,孩子们已经进考场了。好心的朋友给孩子们买了面包,孩子们都来不及拿。我心疼起来:"我儿子今早就喝了一袋豆浆。"同事说:"我女儿也只吃了半个包子,今天要饿惨了!"
我跑进商店,顾不得擦汗,望着琳琅满目的食品。每天早上,我们父子俩随便吃个馒头,我总是上完早课后飞奔回家弄吃的,端着饭,跳过摇摇晃晃的独木桥,穿过一片油菜地,准时把饭送在儿子手里。他正在长身体,饭量大,能吃满满的一碗。他总是问下顿吃什么。他还从来没挨饿过,今天算是第一次挨饿了。如果能买点零食进考场去就好了。监考员不许家长带零食进考场,我也担心带进去了会影响考试。
忽然几个家长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有个孩子饿晕在考场上了。我傻眼了:天哪,那会不会是我儿子?我跑到考场门外,看见很多家长拥挤在门口。我挤进人群,看见家长们朝监考员挤,在捎带东西。我朝同事喊:"快,快,这时准许捎带东西进考场了!"同事飞奔回去,把朋友买的东西提来,在食品袋上写上孩子们的名字。我提醒:"不要忘记写我儿子的名字啊!"我忘了绅士的风度,挤在胭脂堆里。一少妇把我挤过去,一老奶奶又把我挤过来,一个还踩了我的鞋都顾不上道歉。一个少妇高高举着牛奶瓶喊:"啊呀,你们挤着我的奶了!"我顾不得笑,大声说:"老师,老师,这是我们几个孩子的,上面写着名字,请您按名字送,一个都不要落,他们今早只吃了一点点,肯定饿慌了……"挤到监考员面前,才发现自己手是空的,东西还在同事手里。
考试要结束了,我又朝人群里挤。我得挤在人群的最前面,让儿子第一眼就看见我,让儿子第一声就听见我说:"嗨,儿子,老爸在这里。"果然,儿子出来了,在拥挤的人群里拼命搜寻着我。他听见我喊,朝我扑来。
在车上接到我父亲的电话。老人家颤巍巍地问:"我孙子考上了没有啊?"我笑。儿子两岁多的时候,我父亲带了一年。他把孙儿放在拖车里,在拖车上系根绳子,把孙儿满街拖上拖下。如今他总说老是梦见他孙儿。我小时慌张的时候,总会听见父亲说:"嗨,爹在这里!"我听了,就相信天不会塌下来。现在他老人家还想说"嗨,老爷在这里!"可是才考,怎么就知道结果呢!为了不让他老人家担心,我说:"爹,他考上啦!"儿子听了回头问:"老爸,我考上了?"多少个日夜,除了辅导他功课,我在网上查寻学校,托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我转身朝他笑:"不担心,有老爸在!"
伴着星月,儿子在回去的车上睡着了。到家了,要下车了,我摇醒他。他睡眼惺忪,走路找不着南北。我提着包俯下身说:"我背你。"儿子笑着抢过包走在前头。呵呵,小子快要有我高了。回到家里,我疲惫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有人给我洗脚,一看是儿子。他说:"老爸,您为我奔波一整天了,我给您洗洗脚。"我欣慰地笑。
儿子啊,这世界上有两个男人最爱你,一个叫老爸,一个叫老爷。只要老爸在,任何时候你都会听到:"嗨,儿子,老爸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