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 | 台上台下 |
释义 | 陈市长退居二线已经一月有余。每天早晨,他在小区的便道上慢跑一圈,然后在花园的草地上打一会儿太极拳,便回家享用老太婆为他准备好的早餐。他的儿子在美国的一个医药研究所工作,儿子、媳妇、孙子几年才回来一次,平时家里就显得特别冷清。以前在位时,他常嫌老太婆啰嗦,总是皱着眉头说:“少说一点,话在嘴里不会闷馊掉。”这也难怪他,白天要开会,不是主讲,就是听别人在讲;晚上回到家里常常还有客人拜访,自然寻求耳根的清静。他还曾经和教育局长开过玩笑:“要开短会,开会讲话就要像大姑娘的裙子——越短越好!”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老太婆的家长里短也变得很顺耳了,倘若那一天老太婆出去走亲访友,偌大的房子缺少了人声,倒让他觉得整个屋内缺少了活气。 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参加公务活动,老陈的生活变得更有规律。昨天去医院检查身体,一些老毛病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让老陈很开心,“有失必有得”,他更加笃信辩证法的伟大。 今天早饭后,老陈对老太婆说:“我今天要向何书记汇报工作,中午不回来吃中饭。”前几天,他将自己花了一个月心血拟定的《关于××市科学文化发展的战略性建议》,送给了何书记,他今天要去听听何书记有什么意见。原来,在省委组织部关于人事任免的红头文件到了以后,何书记跟老陈谈了一次话,当然是充分肯定老陈对全市社会发展做出的贡献,而且还深情地说:“市委考虑要让你们几个退下来的老同志继续发挥余热,成立顾问委员会,你们要对全市各方面工作提出建设性意见,为市委做好参谋。”其他几位老同志都把余热发挥到享受天伦之乐上了,老陈却很当真,经过认真思考,精心撰写了一篇调研报告,洋洋洒洒近五万文字,呈送给何书记。 到了市政府大楼,不少人跟他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笑脸相迎,让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些感觉。乘电梯到了八楼,直奔何书记办公室。何书记不在,他就来到了市委办公室。林秘书长见到老陈,连忙站起来让座倒茶,特有的殷勤和客气倒让老陈有些不自在。林秘书长低头忙自己的事,老陈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说要到市政府办公室去走走。林秘书长将老陈送到门口说,何书记来时就给老陈打电话。 老陈来到了政府办,挨个跑了几位副市长的办公室,然后来到政府办综合一处,以前跟着他的李秘书长,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来,抢着跟老陈唠家常,甚至开一些以前都不敢说出口的玩笑。 “陈市长,您红光满面,一定是生活得很愉快。” “陈市长,您的心态真是太好了,不像有些干部退下来就心理失衡。” “就是吗嘛,官都是为别人做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陈市长,您的脸色这么好看,一定是喝了漂亮儿媳妇的奶了。” …… 一向严肃得让人有些窒息的政府办顿时充满了宽松快乐的空气。 “呵,老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原来是接替他的沈副市长。政府办立刻严肃了起来,几个围着老陈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啊,啊,我是找何书记,顺便走这里看看大家。” “我还要到广电局开会,不能陪你了。今天不走,我们共进午餐。” 说完沈市长就走出了办公室,李秘书长拎着一个公文包紧随其后。 老陈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怏怏地走到阳台前。天气已经颇冷,他的脑门上却渗出点汗珠。秋天的花事自然不如春天那样争妍斗艳,但秋海棠、木芙蓉和一串红之类的花木,却把政府大楼前的花圃点缀得一片灿烂。池塘里的枯荷,依然亭亭玉立,只是消退了颜色的芬芳,日见凋残,曾经有过的灿烂和美丽在这个宁静的秋日里已归于沉寂。 手机终于响了,果然是林秘书长的,老陈连忙来到何书记的办公室。组织部的几位干部正在向何书记汇报工作,何书记见到老陈只是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等了大概半个钟头光景,组织部的同志终于走了。 “老陈,近来生活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何书记抱着茶杯,关切地问。 “生活很好,没有困难。书记,上次我给您的调研报告您看了没有?” “什么报告?什么时间给我的?” “就是前几天给您的关于我市科学文化发展的稿子。” “啊,啊……是那个稿子。近几天忙,我还没看呢。别着急,等我看完了,我们再商量。” 老陈顿时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就像被抛在空中直往下坠。原以为何书记一定对他深刻的剖析和独到的见解大加赞赏,可是——他失望了。他辛辛苦苦做出的东西书记竟然连看的功夫都没有。 “老陈,我还要到县区去,省里的领导考察我市水利枢纽工程,就不能陪你了。林秘书长,你今天安排一个中饭,好好陪老陈喝几杯。” 说完,何书记也走了。 在市政府的食堂里,林秘书长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有招商引资的任务,今天要陪外商吃饭,一群人都跟着林秘书长出去了。偌大的厅内只剩下小张和他两个人对着满座的菜肴发呆。 “小张,打个电话给沈市长,看他有没有功夫来吃顿午饭。” 小张走出了房间,一会儿便进来说:“沈市长说他走不开。” 老陈想了想,又说:“看看市政府办的老李有没有空。” 老李是老陈一手培养的,当年的副处级就是他给帮忙运作解决的。 “李秘书长说他今天中午有事。” 老陈有点失望:看看市委办小杨有没有时间。 小杨当年进市委办工作是老陈帮的忙,而且老陈还是小杨的媒人,就连小杨的女儿进市第一小学读书,都是他写的条子给帮忙解决的。 “陈市长,杨主任说他身体不舒服,来不了。” 老陈有点生气了:总不能我们两个人吃这一桌饭菜,简直就是浪费。小张,布置你一个任务,在七楼、八楼跑一圈,看看有没有加班的同志,都喊下来,直到将桌子坐满为止。 小张见老陈发火了,连忙出去跑了一圈,终于找来了七八个人,有驾驶员,也有物管打扫卫生的大妈。 老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伤感地举起酒杯:“大家辛苦了,我先敬大家一杯酒。” 说完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吓得周围人举杯也不是,夹菜也不是。 老陈想起了从前,在同样的房间,用餐时达官贵人前呼后拥的情景。尤其是八九月份中小学招生录取的时候,为了能从他这里得到一张进入重点中学的条子,为了请他吃一滴酒,有人情愿将一杯三两的白酒一饮而尽。笑脸、鞠躬、取媚都没有了,也许永远定格为过去式。 两杯酒下肚,老陈觉得有点晕乎乎的,仿佛又找到了点春天的感觉。他提出了告辞,小张便安排了一辆车子送老陈回去。 老陈让驾驶员将他送到幸福门大街,说要逛逛街,顺便卖点东西,就让驾驶员回去了。 这是全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街上的人群都匆匆忙忙,为了生计在不停地奔波,只有他,在悠闲地看着风景。新华书店的门前,有一个老乞丐躺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个破瓷盆,里面散落着一角、五角的硬币。老人年过花甲,蓬头垢面,灰白胡须,靠着一棵树,横躺在大理石铺就的广场上。老陈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钱的钞票,低下身子,轻轻地放在瓷盆里。年老的乞丐眯着的两眼突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口齿不清,含糊地说:感谢好人,感谢好人…… 不知不觉,老陈来到了幸福嘉园,一阵好似人生第二春的冲动,使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孙盈盈的电话。 “盈盈,是我。” 一阵沉默。 “盈盈,是我,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是陈伯伯,有事吗?。”声音有点冷。 “怎么又叫我陈伯伯,叫我松雪。你在家就好,我在你小区门口,想上去坐一会儿。” “不,不要……我,就要出去有事了。” 老陈有点生气了:“怎么?我刚退下来就不理我了?” “不是,我真的有事……那好吧,请您快一点儿。” 老陈加快了脚步,来到这久违了的,曾经是那么让他兴奋和激动的门前,顾不得平下气喘吁吁,就按响了门铃。孙盈盈将老陈让进了门。 孙盈盈穿着黑色天鹅绒套装,显得高贵而美丽。一头青丝瀑布似地垂在身后,匀称高挑的身材依旧是那么迷人,凝脂一般雪白的皮肤和那双惺忪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散发着女性特有的芳香。老陈感到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搂住盈盈。 孙盈盈将老陈推开:“对不起,陈伯伯,我有事还要出去。” 老陈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惊诧地看着盈盈——这么多年来,这是盈盈第一次拒绝他。 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一尊雕像似的活的美人,深刻理解了古人写的“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中的韵味。 “盈盈啊,别忘记你住的这套房子可是我掏钱买的,人可不能太势利啊。”老陈兴致降了一半,同样冷冷地说。 “不是的,陈伯伯,我,我要结婚了。”孙盈盈就瞟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 老陈这才发现那副照片,盈盈身着洁白的连衣裙偎依在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的身旁,双手搂住小伙子的脖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么快!老陈颓唐地坐在床边,又气又恨:“你别忘了,你们广电局的局长可是我一手培养的。” 又是一阵沉默,盈盈还是小鸟依人地坐在老陈的腿上,把她那玫瑰似的双唇送到了老陈的嘴边:“瞧瞧,又生气了,人家又不是不睬你。” 老陈就像一个体操运动员,兴致勃勃地参加比赛,却从器械上掉下来,只好索然无味地完成剩下的几个规定动作,礼节性地向观众鞠躬,垂头丧气地走下台来。 从幸福嘉园出来,老陈伤感地走在秋阳暖暖的街上。以前和孙盈盈交往的情景有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晃过。 五年前,他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到几声弱而胆怯的敲门声:“请进。”又继续看他的文件。 “陈市长,我是孙卫东。您不记得我啦?我们是大学同学啊。” 他抬起了头,眼前是一个清瘦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穿一件格子衬衫,怯生生的大眼睛偷偷地看着他。 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老头是谁了。交谈中,只知道他们当年都曾经在同一所师范大学读书。 他不想再听老头啰嗦下去,就直奔主题:“什么事?” 老头告诉他,这是他的侄女孙盈盈,一所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到市电视台应聘,文化考试和面试都已入围,就是在考察时被刷掉了。据知情人讲,电视台是热点单位,没有关系就是条件再好也进不了。老头来找他,无非是请他打招呼。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电视台台长的电话。 “你们在招聘工作人员吗?” …… “有一个叫孙盈盈的怎么样?” …… “好的,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不要出什么事情。” 他对老头说:“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老头千恩万谢,带着小姑娘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几个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春节前夕。一天,他正在家里看电视。门铃响了,老伴开了门,是一位穿着入时,风姿绰约的姑娘。 他已经记不清她是谁,姑娘倒是大大方方地称呼他为陈伯伯。 姑娘说,感谢伯伯,几个月前他的那个电话可真起了大作用,当天下午,姑娘就接到了录用通知书。 姑娘是特地来感激他的,买了烟和酒,还有一件名贵的大衣。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事前从不收受礼品,如果事情帮人办成了,人家出于真心来感激一下,他常常是照收不误。他认为这叫有“官德”。确实,在当今社会,处在显赫位置上的他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小孙,不要客气,我和你叔叔是同学,你自然就是我侄女,这样做,就见外了。这次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 他还是很高兴,将孙盈盈送出了家门。 年后,上班第一天,他总是要到政府的每个部门跑跑,去拜个晚年,联络感情。他穿着孙盈盈买的大衣,每到一个单位,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称赞他的大衣漂亮。 “陈市长,您这件大衣这么合身,谁买的?” “老太婆买的。” “真是太有眼光了,和您的气质简直就是珠联璧合。” 回到办公室,已经将近十二点。李政拿着一个文件夹,平摊在面前请他审阅签字。 他浏览了一下,是赴省城参加亚洲民俗艺术博览会的名单,电视台派出了强大的阵容,要对本市所有的参赛节目做全程直播。 “电视台的小孙呢?让她参加锻炼锻炼吧。”他随口说了一句,还是签上了名字。 “哪个小孙?”李政小声地问道。 “大概叫孙盈盈,刘台长知道。” “好的,就办。” 一个星期以后,陈市长一行来到了省城。市里选送的一个民俗艺术节目获得了金奖,大家都很高兴。晚上,开了一个庆功晚宴,陈市长坐在主席,满面风光。周围是政府秘书长、宣传部的几位副部长和电视台的台长们,其他几桌是工作人员和演艺人员。主桌上还空一个位置,秘书长说挑一个女的上来,不然喝酒不热闹。李政就将孙盈盈拉了上来,硬是塞在陈市长的身边。陈市长向各位介绍:“这是我的侄女盈盈。”然后依次将各位干部介绍给孙盈盈。由于获了大奖,有又美女相伴,桌上谈笑风生,大家都很兴奋。 孙盈盈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吃饭,看到她平时不敢仰视的台长们、部长们都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杯,下位来到陈市长的身边,猥琐地向她的这位所谓的叔叔敬酒。她的这位叔叔一旦面带严肃,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一旦露出笑脸,大家也都跟着附和着笑。她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会做事吧。 部长们、台长们也都毕恭毕敬地向她敬酒,全然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她也仿佛获得了一种做人的尊严。 不知不觉,有一个人喝醉了,到洗手间去呕吐。陈市长也喝多了,讲话开始使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宴席便闹哄哄地结束了。陈市长在两位部长的搀扶下,回房间休息。李政便对孙盈盈说:“小孙,你也跟过去,准备几条冷毛巾,他们都喝多了。” 到了陈市长的房间,孙盈盈才知道,市长住的原来是一个套间,是她们住的房间三倍大,而且只有一张床,简直就像一个小小的宫殿,尽管在同一幢楼上。 陈市长躺在床上鼾声如雷。过了个把小时光景,部长们陆陆续续回房休息了,李政也打了个呵气,对孙盈盈说:“我也回房休息了,市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情况就敲对面的门叫我。” 在这里,孙盈盈只有服从的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半夜里,陈市长忽然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揉了揉眼睛,朦胧中忽然发现铺边趴着一个姑娘睡着了,大吃一惊,连忙坐了起来。 孙盈盈也醒了,急忙坐直身子:“陈伯伯,要喝水吗?” “现在是什么时间?” 孙盈盈一抬手腕:“深夜十二点。” “糟了!”陈市长一骨碌下了铺:“他们呢?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孙盈盈睁着迷惑的大眼睛,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出大事了!”陈市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吓得孙盈盈像一只受伤的小老鼠,浑身瑟瑟发抖。 “明天早上就热闹了。盈盈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想想看,明天早上他们会怎么说,一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可怎么办?” “可是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呀?”孙盈盈胆怯地说。 “我们之间有没有事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别人会怎么说。这传出去要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啊。”陈市长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 孙盈盈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一言不发,呆呆地站在那里:“陈伯伯,那我回房间去。” “回去?你房间里是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电视台的女导演。” “那就更不能回去。你想想看,你在我的房间里到深夜十二点多,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陈市长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晃得孙盈盈脑袋是一片空白。 “有了。盈盈,从现在起,你要按我说的做。” 孙盈盈使劲地点了点头。 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王老板,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我现在正出差在外,接到我的一个内侄女电话,她急性阑尾炎发作,在省城的一家宾馆,你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对对,就现在,你到宾馆门口就给打她的电话,她的号码是……” 然后转身对孙盈盈说:“大约两个小时,就有人来接你。你今天夜里必须离开省城,明天早上有人打电话问你,你就说你肚子疼先回去了。如果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的,你就说晚上九点多,肚子疼得厉害,看到陈市长睡得正香,就下楼跟一辆出租车回去了,没有打搅你们。” “全记住了?” “嗯,记住了。” 于是两个人都盯着手表,恨不得这时针的速度运行得和分针一样快。可是这两个小时,就像两年那样漫长。 尽管开着空调,但孙盈盈还是蜷着一团,惶恐地坐在沙发里。 “盈盈,要不你先睡会儿,时间还早着呢。” “不,您睡吧。” 陈市长将手搭在盈盈的肩膀上,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不要怕,我有办法。” 盈盈也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动不动地依着他摆布。 一股年轻女人特有的香味钻进了陈市长的心脾,他俯下身子,在那浓密的长发上吻了又吻。 一件,又一件,盈盈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体有如凝脂一般,完美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闭着眼睛,心想:反正已经是我最后一届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算了吧。他把盈盈抱到床上,从头发,眼睛,鼻子,嘴唇,依次向下吻去。一股在体内压抑了许多年的欲望,火山似地喷发了。 他躺在床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占据了心头,身体和心理从来没有过如此地放松,平静得有如西湖水面,波澜不惊。他惊叹于盈盈绝美的身体,有如一道绝美的风景,使他感受到世上竟然有比做市长更美妙的感觉。 她再一次亲吻盈盈丰满圆润的双唇:“盈盈,对不起……”心头涌起一股愧疚的情绪。 “不,陈伯伯,是我做错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盈盈,让她的头靠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叫我松雪吧,盈盈,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生活。” 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在电视台这样的单位,整天应对的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处处遭人欺凌。如今,有着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就像在巨浪中颠簸的小船,回到了宁静的港湾。 盈盈的电话终于响了。 “盈盈,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慌张,装得要像,一到医院就请医生给你输液消炎。” 盈盈正准备开门出去,陈市长一把将她拦住,然后小心地拧开门的旋钮,悄悄地将门打开,蹑手蹑脚,在走廊里看了一圈,在确认没有异常的情况下把手一招,盈盈便会意地走出了房间,直奔楼梯口。 第二天,自助餐厅李政凑近市长的耳畔,小声地向市长汇报:“孙盈盈不见了。” “哪去了?赶快找找。”陈市长站了起来,和李政一起走出了餐厅。 “市长,她昨天什么时候离开您的房间?”李政小声地问。 “我哪知道啊!昨晚喝多了睡得沉啊。赶快打她的手机,不要出什么事情。” 李政好容易从电视台的女导演那里找到了孙盈盈的手机号码,终于和孙盈盈通上了电话,又匆匆地来到陈市长的餐桌前,低声汇报:“孙盈盈急性阑尾炎发作,昨天晚上回去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严重吗?” “大概九点多钟,不很严重,正在医院挂水呢。” “这孩子,走了也不跟你们打个招呼。”陈市长一本正经,面带严肃,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用他的早餐。 这以后的日子,陈市长运用手中的权力,先在全市最好的小区幸福嘉园为盈盈买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将他们的“游击战”转为“阵地战”。在他的关注下,孙盈盈由幕后走向了前台,五年来,一路小跑,从节目主持人到新闻节目的主播,从不起眼的小职员到电视台新闻部的副主任,在各种重大场合中出尽了风头。作为交换,孙盈盈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将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交给这个跟她父亲一般大年纪的男人,将自己最宝贵的五年青春耗费在这个她并不爱的男人身上。五年来,她从从未拒绝过他的非分之求,为了他,她三次悄悄地去堕胎,在医院冰冷的器械上,她一次又一次地淌下冰冷的泪水。这些,老陈都没有感受,他能感受到的就是孙盈盈双目含杏、雨带春山的身体。 回忆,就像一首优美而哀怨的歌曲,那缠绵的旋律有如一道无形的锯条,努力地将心锯成两半,一般在留在美丽的过去,一般留在残酷的现实。 他在街上就这样走着,漫无目的。他来到一所大学门前,无数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生在他的眼前晃过,他感到自己真的老了,这就是自然规律,不服不行。 他来到了一个旧书摊前,书摊上大多是大学生读过的旧教材。突然一本诗集闯入了他的视野——《松雪诗存》。他连忙弯腰将这本诗集捡起来,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翻开扉页,他看到了自己龙飞凤舞的笔迹: “仁辅先生惠存,陈松雪于甲申年暮春。” 他努力地回想仁辅先生是谁,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随手翻翻,第一首诗,就把他带入了那激动人心的岁月。 昔日蒿莱满目荒,开河新垦换新装。 涵闸星罗似棋布,沟渠纵横如蛛网。 绿树行行立堤上,电杆排排伸远方。 碧野清波黑土地,黄海之滨米粮仓。 那是在六十年代初,他二十岁刚出头,在翻身河边出河工的场景。翻身河有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向黄海延伸过去。两旁河坡上是成千上万的河工,用锹挖,用肩挑,用独轱辘车推,硬是把那条小河改造成一条金龙巨蟒。那时候可真叫年轻啊,他一顿能喝下两盆粥,外加上十个馒头,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下河挖大锹只要四锹土,就能让一个大男子汉挑得晃晃悠悠的。劳动间隙还背毛主席语录,和那些送茶水的大妈大婶一起扭扭秧歌……那年代,尽管生活很贫穷,也很盲从,但人活得单纯,活得有激情。 思想想不通,望望大烟囱。 进去风一吹,出来一摊灰。 老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这些家伙,这么把这首打油诗也收进去了。这本诗集从出版到现在,老陈都没有完整地读过,整个编辑都是文化局那一帮人干的。老陈想起来了,当年做县委书记,在一次干部人事调整的会议上,他即兴讲话,要全体干部把名利抛在一边,随口说出了这几句诗,不想被细心的秘书们记下了,而且还放到诗集里。 卖旧书的老大爷看到老陈如此认真地在看这本诗集,就凑上去说:“买一本吧,不贵,就三元钱。” 老陈吃了一惊:“三元钱?” “如果嫌贵就两元。”老大爷大方地说。 在边上站闲的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开口了:“这本书确实不值三元钱。你看看这里面的内容,简直就是文字垃圾。音韵、平仄都不对还称什么律诗。人啊,做官就做官呗,写什么诗。不懂文化,还冒充诗人,这世道,只要有权什么事都能干啊。” 一股怒气从老陈的丹田直往上窜,他憋红了脸:“你,你说什么?当官就不能写诗?这是谁规定的!当官就不是人?我告诉你,做官的,他也是人,他也要吃喝拉撒,他也有七情六欲!做官怎么呢?空闲时间写点诗,不到处去汪汪乱叫,不到处去吃拿卡要,写写诗,有什么不好……” 戴眼镜的老先生愣住了,搞不懂他这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一通火是什么意思。 老陈转身问卖书的老大爷:“这本书你还有几本?我全要了!” “还有五本。” 老陈翻了一下书的封底,定价二十元。 “二十元一本,五本全要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散发出诱人的粉红色光芒的百元大钞,往卖书的老大爷手里一塞,夹着五本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眼镜的老先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委屈而又生气地吐出了三个字:“神经病!” 老陈来到了公园门口,在一条长石凳上坐了下来。夕阳,通红,向西方慢慢坠下去。一切都是自然规律,就像太阳,早晨从东方升起,劳累了一天,晚上在西方谢幕。他回想这一天经历的种种事情,为早上出来感到后悔。唉,要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还是厅级离退休干部,为什么要出来?他越来越感到后悔。 秋天的晚上,天气已经凉溜溜的,晚风吹在人身上,很有几分寒意。老陈打了个哆嗦,正想直起身来往回走,手机响了,是老伴的。 “晚上回来吃晚饭不?天冷了,早点回家,不要着凉。” “我在公园门口,我想一个人坐坐,过一会儿就就回家。” 接到老伴的电话,他有点感动了,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老伴还惦记这他。他在任时,曾给老伴订过规矩,那就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电话给他,而如今,假若不是老伴的电话,他的手机也许一整天都保持在沉默状态。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去想。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站直身子,将五本书夹在腋下,打了一个哆嗦,抬起脚步往回走。 橘红色的路灯,无精打采地将光芒投射在黑色的路面上,偶尔驶过的一两辆汽车风驰电掣地从身边驶过,除此以外便是静寂。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长了有短,短了又长,努力不去回味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老头子。” 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惊喜,老伴来了。他还想调侃两句——看一天没见就把你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天这么冷,我给你送件毛衣来。” 他一把将老伴搂在怀里,紧紧地,一滴泪滑落在老太婆的手臂上。 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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