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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 寻香小记
释义

一、 城街

天雷阵阵落地生花。正月里的荆城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年关已过,天下太平,城中的百姓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都开开心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行穿着富贵的男女行至街中,所到之处必然有一阵寒暄,或作揖或打拱。年长的男子是云霞山庄的大公子上官云,另有一位年少点的是他的弟弟上官海。二人之间依稀夹杂着一个柔弱的身影,她就是云霞山庄庄主上官尽城的独女,上官若香。

荆城远离京都,在通往草原的要道上突兀而起。虽说是山高皇帝远又是边塞小城,但日子还算太平。太守虽说无能,可自从二十年前那位上官尽城大侠来到此地,在城北的云霞山上建立云霞山庄之后,荆城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顺风顺水起来。有位大侠镇守城中固然没有什么不自量力的恶霸民匪肆意生事。也许是大侠名声震天,慕名而来拜会之人络绎不绝,人流交通进而贸易昌盛。荆城虽比不得中原腹地,但也有塞上小江南的自豪感。无论荆城为何能够如此,百姓们似乎早已将功劳归结到了那在城北山上的上官大侠的身上。

一阵叮咚叮咛,似架马车像城中奔来。那马车帷幔重掩,雕花围栏,煞是好看。不知又是哪位大户人家出来逛街赏灯了。如此富丽堂皇的马车就是上官家也不见得能天天拿出来溜的。于是,上官三兄妹连同整条街上的人都将目光汇聚到马车之上,都像见识一下又是什么贵人降临这个小小的荆城了。

马车一路疾奔,威风凛凛,忽然颠簸了一下,车身一歪,全然倒下,那拉车的两匹马乃不知身后事,继续向前奔跑,生生将半歪的马车又向前面拖了好几米。众人未觉惨烈,倒是有拍手作乐之意,谁曾想,这样一部华丽丽的马车竟会如此华丽丽地倒在大街之上呢?

没有人去帮忙,因为他们知道一定有人去解决。上官云轻功一施,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马背止住了马儿的奔跑。上官海一手抽剑狠劈,断了那牵着车的绳子,一手运气一撑,支住了将倒的马车。上官云纵马回身,弟弟的身后已经有几名家将和街上打铁的杀猪的周吴郑王撑起了摇摇欲坠的马车。

马车虽然是扶住了,里面的人还是一股脑的滚落了出来。上官若香顺手一抓,没让他再像一个皮球一样向前滚去。车里掉出来的是个年轻公子。那人抿嘴咬牙一个反手将上官若香的手腕扣住,四目相对之时,他凛冽的眸子多了丝柔和,但紧抿的嘴唇和反扣的手却没有松开。而上官若香却依旧用她那清清的眸子望着眼前这人,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摔成这样他不疼吗?如果疼他怎么能一声都不出呢?

“主子!”应声而来十几个一桌鲜亮的护卫,片刻就将马车团团围住。赶车的老翁连忙赶到年轻公子的身边,狠狠地甩开上官若香的手。“公子。”老翁焦急的看着自家主子摔坏了没有。上官海上前一步,在妹妹面前小声嘀咕:“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就不救他了,摔死算了!”上官云策马而回立于车前。上官若香望着哥哥会心一笑,还是哥哥更像个英雄,不,哥哥本来就是个大英雄。老翁转而怒发冲冠:“你!给我下来!居然敢在我家公子面前骑马?!”上官云淡淡一笑,转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轻轻地递到他家家仆手中,拱手一敬,和声说道:“在下上官云,是这荆城中人,那两位是我的二弟上官海和三妹上官若香,未请教公子大名?”那公子也是抱拳一敬:“在下叶天衡。”“叶是口十叶。”那老翁接口道,“这里是荆城?”上官云点点头。老翁斜眼说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上官云微微向叶天衡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是天香楼一聚尽地主之谊,谈风月议国事,快哉快哉不在话下。

二、 山庄

“二哥,您觉不觉得今天那位叶公子作揖的时候怪怪的?”

“有点吧。京城的公子哥估计是不用拜人的,呵呵。啊!母亲……”

兄妹二人正说着,迎面撞见上官夫人凤妃然。虽已年过四旬,但上官夫人依旧花红百日,风光无限。见他二人在此,凤目微怒,微微喝到:“海儿,你累了,下去吧。”上官海低头一拜便退了下去,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只能无奈的走开。或者说他本来就想离开,根本不愿留下看着母亲怎么对待妹妹。

上官夫人走到庭院中央,继而转向上官若香,厉声喝道:“跪下!”

上官若香低头跪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地面上,周围的家仆没有丝毫的诧异。在云霞山庄,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你刚刚喊他什么!”

“二哥。”

“不许喊他们哥哥,你不许喊我的儿子哥哥!不许!”

上官若香眉头微蹙,低头不语。这早已是家常便饭,为何,每一次心里还会这么痛呢?

“在这跪着,跪到亥时。”说完后,上官夫人拂袖而走,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上官若香一个人跪在那里,任何人都不敢上前。

若香明白,在心里她告诉自己:“我的母亲叫凌香,所以我叫上官若香,我不是夫人的女儿,是庶出,不能叫她娘,不能叫他们哥哥,但还能叫他爹。”

想到这里,上官若香抹去脸上的泪珠,扬起嘴角,可那个她不能叫娘的人却是她这辈子唯一喊过娘的女子;那个她能叫爹的人如今却越来越冷落她;那些她不能叫哥哥的人却是如今最关心她的人,她可以叫他们云哥哥海哥哥,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大哥向夫人求来的称号,想着想着,华灯已初上。

掌灯的时间过后,上官夫人独坐桌前望着跳跃的烛光回想当年的繁华。她,凤妃然,当朝凤相的次女,当年风光嫁入兵部尚书上官大人府,与其独子上官尽城喜结伉俪,随后育有两子,长子上官云,次子上官海。上官夫人身怀六甲之时上官尽城奉命出征剿灭北方蛮部。次年,上官海六个月之时,上官尽城获胜凯旋,他带回的除了身上一处差点绝命的连珠箭伤外,还有躺在襁褓里的上官若香。后,正当气盛的上官尽城却请辞回乡。年轻的皇帝看在他平乱有功又身受重伤的份上,赠与黄金千两供其回乡之用。次日,上官尽城一家离开繁华的京都,来到偏远的荆城,在这荒山上盖什么山庄,结交什么武林,这和落草为寇有什么区别!

凤妃然越想越气。上官若香,若凌香。凌香!我身怀六甲之时却与我夫君珠胎暗结!为了这个女人的孩子,我堂堂相府千金却屈居荒野,二十年未回京城,二十年未见家人!可她终究是个不平凡的女子,那么多人爱她,就连老爷也爱她,一直都爱。否则,否则他不会在那个孩子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喊过她香儿,因为,她真的长得很像凌香。想到这里,上官夫人又是嫣然一笑,至少,现在夫君、孩子都在自己的身边,一家人都还平平安安地活着,天下都还太平。

书房。

“马车怎么就倒了呢?”

“孩儿查过了,街上有块砖缺了角。应该是意外,荆城毕竟不是京城嘛。”

“他叫……”

“叶天衡。”

“叶,京城叶家。”

“他说了什么?”

“就是问问荆城的风土人情。”

“云儿,你知道爹想问什么。”

“是,孩儿不敢有所隐瞒。叶公子说,北蛮欲南下,朝廷……想和!”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上官云已经说完了所有他该说的,而剩下的,上官尽城也不能再告诉自己的儿子了。

上官云轻声说道:“爹,香儿还在中庭跪着。”上官尽城看了看水漏,已到亥时,便与上官云一起去了中庭。

“若香,起来吧。”上官尽城让儿子扶起女儿,随后便要转身离去。“爹,”上官若香吞吞吐吐地说,每次思及身世她都想在亲爹那找些寄托,“您为什么不再叫女儿香儿了呢?”上官尽城没有回头,却可以听出他是含笑而答:“因为你本来就叫若香啊。”

卧榻中,上官云无眠,今天这位叶公子给人的感觉既亲和又有距离,不过看的出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卧榻上,上官海无眠,今天不知道母亲又怎么对待妹妹了。

卧榻上,上官若香无眠,今天又被夫人责罚了,但是今天又遇到了位叶公子。

卧榻上,凤妃然无眠,今天上官若香又牵动了她二十年来的痛。

卧榻上,上官尽城亦是无眠,今天,上官家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三、 客栈

“主子。”客房中跪了一屋子人,叶天衡独坐房中。

卧榻上,叶天衡无眠,众人散去后,他将手臂枕在头下。今日当街的人仰马翻真是让自己无地自容,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小的荆城之中还有如此清秀的女子,抓住之后再也不愿放开。

四、 飞瀑

日上三竿,城中熙熙攘攘。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头在两个虎背熊腰的家仆陪伴下缓缓的逛着城中的大街。过路转角,一个如莲花般的姑娘一晃而过。瘦老头停住脚步,抖了抖肩咯咯的笑了两下。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啊!

云霞山庄内有一条飞瀑,从云霞山顶飞流而下顺延至山脚下,云霞山庄的花园顺山而建,将这一条飞瀑纳入怀中。瀑布砸在上面的一块岩石上碎裂成无数个细小的雾珠。就在这一片水雾之下,有一个飞雨亭,常年湿润宜人。这天,亭内伫立两人,良久,无语。

周围的侍从都守在亭子两丈以外。最后,只见二人一仰头一俯首。

五、 闺房

十日之后,一道圣旨快马加鞭传至云霞山庄。苍天普恩,怜悯朕心。云霞山庄上官若香乃朕之亲女,平乱北蛮流落民间。今蒙天恩,明珠复得,敕封上官若香为天香公主。即日起程回京。因其为天家血脉,特遣至北胡为后,扬我朝洪泽,与邻邦永修友好。钦此。

上官若香独自在房中,望着这件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屋子百感交集。上官夫人凤妃然立于门外,也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没有进来。上官若香转头望见她时,只见她那绝美的眼眸里多了些晶莹的泪花。她也不能再控制,干脆任凭泪水片刻冲塌阻碍,微微一幅,轻声道一句:“夫人。”

凤妃然踱步进屋摒退了左右,深深一拜:“公主。”

上官若香哪里受得了如此大礼,她连忙将夫人扶起。在她心中,依稀还记得小的时候这位夫人将她拥入怀中哄她睡觉的感觉,依稀还记得那时夫人身上散出来的淡淡的兰花的香味,依稀还记得又一次她唤她娘亲她没有拒绝,也像现在这样,含着泪为她梳着小辫。有段时间她真的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永远有个娘亲的怀抱可以撒娇。

凤妃然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如清莲一般的女子渐渐绽出凄惨的微笑。“我以为你是凌香和尽城的女儿。”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了上官若香冰凉的葇荑,“我以为你的娘在我身怀六甲的时候抢占了我的夫君,我们一家人还要背井离乡的逃到这里二十年。我以为是你无端的进入我的生活二十年,却不知道,这偌大的云霞山庄原来是为了供奉你这枚金枝玉叶。我在想,皇上怎么会放过尽城,怎么会放过一个与他心爱的女人有染的男人呢?原来我都想错了,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在替君尽忠,只可惜,我误会了尽城二十年,折磨了他二十年。”

凤妃然泪如泉涌,却依旧笑面不改。若香跪地,也只是哭泣。对于这个女子,她有说不出的爱与说不出的恨,说不出的感谢与说不出的愧疚。凤妃然扶起若香:“这二十年我一直都把当女儿看。我没有女儿,不管你长得多像你母亲,不管是不是你让我二十年困在这边陲小镇,但看着你玩耍,撒娇,或是安安静静的习字作画我都十分欣慰。你让我知道,如果我有女儿,我一定能够把她调教成倾国倾城的女子。我做到了,做到了,知道吗?”回想着她的乖巧,回想着她三岁时从床上掉下来磕坏了额角,自己通阅古籍为她找除疤的方子。七岁时她掉入瀑布深潭,自己想也没想就跳入水中至此落下寒症。十二岁时云儿来求自己许她喊哥哥,一夜未眠之后才点了头。十四岁时尽城说她长得像她自己便开始对她声严色厉。想想,这二十年又是怎样的母女情啊。

若香抬头望向她,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凤妃然今天的种种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她只是觉得自己与她交缠的手越扣越紧,她从来不知道,当自己要与她分离的时候竟是这般的痛苦。“香儿,要好好活下去,香儿,看着我,要好好记住娘的样子。”此时的凤妃然无比温柔,若香连连听到“香儿”、“娘”这样的字眼木然的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然而凤妃然已经换了副面貌,她起身,松开若香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从今往后你谁都不能相信,要狠,要无情你才能生存的下去。”凤妃然闭了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害怕自己再犹豫会舍不得放开这孩子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官海早已半倚着靠在门框上了,他一直在笑,而且是很实在的笑。他确确实实是个很爱笑的人。若香见了他抹去了泪痕。上官海打趣的说道今晚她肯定是要变哑巴的,而且是高兴,终于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若香没说什么,她确确实实无话可说。他看着上官海不停的说着他们从小到大的事,不停的说,直到看出他眼中渐渐升起的雾气。上官海走前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当皇后和做我上官家的儿媳妇你选哪个?要是有的选的话你肯定愿意嫁到我家吧。

到入睡前上官尽城和上官云都没有来与若香话别。卧榻上,若香美目暗淡。“我叫夜天香,他叫夜天衡……”想到这里,她闭了眼,一滴泪落。

四更天,若香打开房门准备踏出她通往京都的第一步。门外没有她想象的灯火通明,只有一个人,手持宝剑立于中庭,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等了多久。上官云定睛直视,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刻在脑子里一样。良久之后,上官若香微微一叹。此时,上官云单腿跪下,持剑抱拳:“臣,护送公主回京!”

上官若香打了个寒颤,随后上官云听到了两个颤抖的字:平身。

上官若香卖出闺阁的第一步时,上官云深深的将头低下,她走近,他转身,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他这个做哥哥的,是在送妹妹出嫁嘛?

上官若香踩着上官云的影子往前走,以前这是最爱玩的事,为什么今天这么沉重?哥哥的背影,什么时候让她如此心酸?心酸到想要抱住他?

可是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六、金銮重逢

护送天香公主的车队行的很急,只花了十五天的时间就从边塞来到了京都。是夜,晚风乍起。公主的仪仗驻扎在城东华门外三里的越子岭。这里是专为回京的封疆大吏以及各国使节入京前暂停所设置的,由京都守备师负责把守。公主下榻的行宫中一阵烦乱,宫里来的宫女以及礼部户部工部的官员都在为明日公主还朝的各项事宜做准备。由于时间仓促,举国上下都为这个消息而沉默。这是天子的家事,又是国事。看热闹的望见一只麻雀变成金凤,看门道的却望着皇帝接下来要如何接受这个女儿。

行宫中有一个独立小院子甚是清冷。天香公主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仰天,新月,月如钩。她从来就不喜欢满月,因为每至满月她就开始思念那早亡的娘亲。据说,她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的。听大哥说过,爹的书房中挂着一幅娘的画像。爹从来不许夫人进入书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思及此,若香无趣的笑了笑。怎么还能称上官大人为爹呢?那个地方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家啊。

一阵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若香静静地吮吸了一下,这是哥哥身上的气息。十五日,整整十五日,这个从小疼她爱她的大哥没有望过她一眼,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笑过一次,他浓密的眉毛总是有些若隐若现的紧促。他也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望着地面,依旧不看她,不笑,不说话,眉头微微的紧促。若香心中所有的希冀崩塌,这是她二十年的岁月中最空旷的十五日,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哥哥们的一句安慰。

她用手挽了一下挡在眼前的碎发,进屋,关门,无言。以后的路她得一个人走下去。

他望着地面的地方,现在被撒了一层银色的光芒,刚刚那里是一张纤细的影子,垂目,闭眼,无言。

当被华宫美服金钗玉饰装点一新的天香公主踏出行宫的那一刻时,上官云在离开云霞山庄之后第一次微微抬头,将这个不一样的妹妹再一次映入脑海。除了容貌没变以外,她的一切一切都改变了。她不再是哪个温婉淑德的云霞山庄大小姐,已然成为了褫铎王朝的公主,天子的家人,庄严,冷漠,无情。上官云没有为这一改变感到任何的沮丧,相反,他乐于看到这种改变,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这个从前一直在自己保护下生活的小妹妹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和身份好好的活下去,甚至是去掌握另一个王朝的命运。

若香并没有看到哥哥的这一瞥,她心里的那个大哥睡着了,再也不愿理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么任性的肯定,上官云不是不想理她,而就是坚定的打心底里不愿意理她,并且,她坚定自己的这种感觉没有错。

京城处处张灯结彩。褫铎王朝的子民都知道,皇上夜澜轩在此之前没有女儿,怎么去年恰逢北胡进犯今年就凭空冒出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呢?在京城,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相信这位公主只是拿来合亲之用。否则,皇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回女儿之后就立马要将她嫁出去,连册封的诏书上也已经写明了“遣北胡为后”的字样。不过,这位天香公主倒还真是国色天香。

伴着大街小巷的议论,车辇进入皇宫的正门重华门。几度传召响彻皇宫内外。恭迎公主还朝的拜贺声此起彼伏。终于入得金銮。文武百官并列左右。龙椅上那个瘦弱的身影没有丝毫表情的望着一步步走近的阔别了二十年的女儿。

“像,确实是像,否则,朕也不会第一眼见到她就这么肯定上官尽城躲在荆城。”皇帝微微撇开嘴角,很满足于自己的才智,只是自己已经老了,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儿臣拜见父王。”朱唇微启,却见百官前一个朱红的身影兀的一颤。当文武百官都对这位天香公主翘首以盼的时候,只有这个朱红的身影纹丝不动,恭敬地向着皇帝的方向,而此时他却猛的一回头,愤怒地盯着跪在大殿上这个刚刚还朝的什么天香公主。只一下,他便转回头,死死地盯着龙椅上干瘪的父亲。双手紧握着拳头不停地颤抖。夜澜轩很欣慰儿子的举动,至少他没有干出大闹金銮殿的糊涂事。那个朱红的身影就那么一直微微颤抖着,近旁的人甚至可以听到他微微的喘气声。跪着的若香和上官云都有些诧异,皇帝居然没有告诉夜天衡上官若香是他的妹妹,难道,他想死吗?

站在右侧第二个的是个白胡子老头,不怎么魁梧,但是看得出已经上了年纪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微微笑着看着离自己很近跪着的一男一女。他笑着,想着,越想越笑,越笑越开心,暗暗对自己说,好好跪着吧,老头子我受得起。

上官云也终于笑了,离开云霞山庄后他第一次微微地笑了。他知道,那个心花怒放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爷爷,兵部尚书上官大人。

七、夜夜流殇

与回宫时的差别很大,若香走时一片宁静。去云霞山庄时掀翻了荆城,离开的时候却只有哥哥相送;回京都时三十里仪仗,远嫁北胡却骑单影只;想当年出生的时候也是无比惨烈,不知道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一片寂寥。

她穿了嫁衣,是种大红的飘沙,挽了髻,却未配饰物。在宫女的簇拥下,趁着夜色离开皇宫前往北胡和亲。皇宫之中,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今晚天香公主就要远嫁北胡了。若香知道,自己的父皇这么急着让自己嫁入北胡是希望边关安定,不让北胡进犯。可是,国力强大的褫铎王朝又在害怕什么呢?当然,两朝之中自然有人不希望联姻,或为浴血沙场统一天下,或为谋朝篡位夺得宝座,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退缩了。他是皇帝,是曾经领着褫铎勇士东征西讨的神勇天子,现在,为何妥协,这个世界上有他需要去妥协的人吗?

宫门洞开,送亲的车队停在面前。若香诧异的望见一个身影,上官云。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哥哥了,她以为今后的路要一个人走下去,怎么会……

上车,起驾。放下帷幔,重重遮掩,若香没有去看任何人,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车里,任凭车轮下的颠簸。她突然想起以前似乎有辆马车也是因为路面的颠簸翻到在地,里面掉出了个眸子凛冽的男子。她闭了眼,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越来越像他,一样的冷漠。

就好像是回京城的时候一样,一路上她没有和上官云说过一句话,上官云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阵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这一次不是人的气息。若香掀开窗上重重的帷幔,外面是阴沉沉的天夹杂着些土黄,已是夕阳近黄昏。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跳一步步的加快。荆城,又见面了。

没有进城,只是路过。若香的眸子中突然出现一道诧异的光芒。这一刻,她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她的瞳孔里印着一幅画卷,一幅惨烈的画卷:原先郁郁葱葱的云霞山在半山腰处显现出一片焦炭,隐约可见一条飞瀑在愤怒的奔流着,那片焦黑正是云霞山庄的所在。她忽然读懂了上官云的冷漠上官云的无视上官云的愤怒,她忽然想起凤妃然让她好好记住自己的样子,她忽然清晰了爹与皇帝的交易,她忽然发现生父能用她救天下,而养父却只能用她救一个上官云!

若香猛的偏头,泪水夺眶而出。上官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马伴在她的车辇旁边。若香急促的喘着气:“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上官云没有看她一眼,猛踢马肚疾驰而走。在听不见她隐隐哭声的地方,上官云发现自己的面颊早已湿透。

晚风起,乍凉。

若香看着上官云孤寂的背影不敢上前。他已在这山头呆了整整半个时辰,看着已经快要淹没在夜色中的云霞山,看着自己守望了二十多年的家,那里有他曾经最温暖的回忆。若香也在他身后站了半个时辰,不同的是,她的眼中没有家,只有这个哥哥的背影。

终于,她无法再承受自己心中的自责,掉头,一步步慢慢的走开。她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之间,拼命的想哭却怎么都挤不出泪水。这个时候,她真真正正感觉到自己是夜澜轩的骨肉,是天之骄女,是褫铎王朝的公主。最是无情帝王家!

身边的气息越来越重,若香没有抬头,或许是觉得自己无言以对。上官云坐下,像从前一样搂到自己怀中。天香公主仿佛又做回了那个楚楚可怜的庶出,带着温度的泪水一下子滚落,停在上官云的手背上,仿佛炙热的能灼伤皮肤。

“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上官云无奈的安慰着怀中的人,“我向皇上请命送你入草原完婚。等把你送走之后我就会回到尚书府。”他有太多的无奈。当他是少年的时候壮志雄心,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他想要为国效力想要施展抱负却被父亲拦下,一辈子只能窝在小小的荆城之中。当他疼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的时候,却被母亲阻挡,不许与庶出的妹妹亲近。当他为若香成为公主高兴时,却又被皇帝和亲的圣旨浇了一头冷水。当他欣然接受护送妹妹出嫁的任务进京都的时候,却又明白了生离死别的滋味。

“你什么都没做错,生于帝王家不是你可以选的,长于我上官家也是爹心甘情愿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主宰的。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哥哥……”

“别在叫我哥哥了,我可受不起。”

“那我还能再叫你云哥哥吗?”

上官云不想让她这么叫,这时候听起来很怪。可是又想让她这么叫,毕竟她已经这样称呼他八年了。上官家的孩子不是每天都可以到街上逛的,在山庄里的时候她就只能叫他云哥哥,叫上官海海哥哥。

想到这里,二人不禁心意相通同时想起了那个最爱笑的上官海,那个万事不知烦恼的上官海,那个不怕爹却怕娘的上官海。他们似乎明白了飞瀑前上官尽城与皇帝约定了什么,该走的人,走,留下的人,杀。

思及此,若香的身体猛的抽动了一下。上官云松开手臂。月光如洗倾泄在二人的身上,不是满月。满月刚过,月亮虽缺了些,但是还是又大又亮。他们起身开始往回走。上官云走在前面若有所思。他再次翘首,当这月亮再圆的时候,香儿就要嫁人了……

许久,后面没有动静。上官云回头,小妹妹又在踩她的影子。他伸出手牵过她,一前一后地走着,这样,她就可以一心一意的踩她喜欢踩的影子了。若香抬眸之时见到的只剩背影,这只从小牵她到大的手紧了一些,让她在这故城之巅不经意又想起了二十年间发生在故城里的故事,那从来就是只不会松开的手……

周围的宫婢侍卫都一声不吭旁若无人,静静地站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

月圆,大婚。

王庭内所有的人今晚都喝醉了,只有原先不是草原的两个人异常清醒。天香公主不会醉,她从很早之前就在穹弩大帐里等着与大汗共度春宵。上官将军却是不能醉,他要守在大帐外保证王和后今晚的安全,明天就离开回京都。

醉醺醺的王进入大帐,众人的喧嚣过后,上官云无比清醒的听着帐中杂乱的声音。他将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颤抖的太厉害。

帐中,若香深深地喘着气却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呻吟。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身子疼,心更痛。

八、浴血宫变

当送嫁的车队渐行渐远的时候,同样是只有皇帝知道的一幕场景正在褫铎皇帝的寝宫中上演着。

夜天衡断断续续的吐着气,他的愤怒已经无法抑制。如今皇帝的寝宫中只有两个人,另一个是他瘦弱的父亲,褫铎王朝的皇帝,夜澜轩。

“你的确是我的好儿子。”夜澜轩躺在龙榻上微笑着夸着自己的好儿子,好太子,褫铎王朝未来的皇帝,夜天衡。“你们,一个是我悉心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儿子,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为我生的的女儿。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家团聚也就足够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夜天衡近乎是用吼来说的。

“我想怎么样?”老皇帝轻轻地说着,没有丝毫怨恨的意思,“应该是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没有让你跑到北边去瞎逛,我也没有让你爱上自己的亲妹妹啊。若不是你一个任性跑去了荆城,父皇这把老骨头不会千里迢迢跑去找你,那你以为以尽城的性子他会让他保护了二十年的明珠外现吗?

“当年尽城借口北伐,实则是我让他去接应香儿。听说香儿是难产而死的,他不是为了保住那个女婴还受了你舅舅的连珠箭嘛。”

夜天衡将这一字一句都刻在脑子里。自己生母一族是被父皇赐死的,可当时父皇却对自己说,只有没有母系的皇子才可以继承皇位。如今看来,这个瘦弱的父皇分明就是在为他自己心爱的女人报仇!

“当我在街上第一眼看到天香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凌香的女儿。要不是你误打误撞把我引过去我这辈子都不会找到她。你不知道上官尽城修了一座多大的什么云霞山庄给她,哼…”

不等老皇帝说完,夜天衡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暴厉之气由眼角慢慢泻出:“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夜澜轩直到现在依旧在笑,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儿子成气候了女儿嫁人了,自己也终于可以休息了。

“任何一个帝王都想统一天下,天香去和亲至少可以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后横扫大漠平定草原!”

夜天衡的手没有松开。他哭了,他望着自己将要离去的父亲流下了眼泪。“父皇,如果孩儿没有去荆城,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香,您会怎么做?”

“那朕一定不会就这么安心的走,朕,一定要活下去。”

夜天衡的手在老皇帝的脉门上开始慢慢用力。“呵呵,夜家虽世代为帝却世世代代败在一个情字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帝。父皇,管不了你了。”

“父皇,三年,我只要三年!”夜天衡将这最后的力道用的极好,老皇帝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欣然的微笑。

……

九、天下太平

皇帝驾崩,太子夜天衡继承大宝,三年间整治民风,扩张贸易,壮大军队,次年发动北伐,意图剿灭北胡,统一草原。时,兵部尚书上官柳原之孙上官云主动请缨,帝遂授其为北伐上三路将军。四月,褫铎军队直捣草原王庭,帐下一千零二十人无一幸免,上将军手刃王、后,同年八月还朝。

野史有云,上将军得胜还朝,途径一襁褓女婴啼哭挡路。将军悯其孤怜,遂带回京都抚养,视如己出。

“还记得走之前朕嘱托你的吗?”

“记得,陛下只有一句话:把她带回来。”

这是上官云回朝后与夜天衡的一次密谈。夜天衡没有想到上官云没能将她带回来,更没有想到他会杀了她。他三年的处心积虑在这一刻似乎全然没有了意义。

“不是臣杀了她。臣杀了王,她在臣面前自杀了。”

“她就这么不愿意回到朕的身边?”

“她是草原的后,更是您的妹妹!”

夜天衡愤怒的砸碎了桌上的茶盏,水花瓷花在上官云的身旁绽开。只是片刻他便平息了怒气,望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上官云说:“那个女婴是她和草原王的孩子?”

“是,陛下。”

“她用自己的命就想换这个孩子活着?”皇帝一步步走下来,凑近上官云:“她就不怕朕不念她这份情谊,就不怕这孩子的身世泄露后天下人逼着朕斩草除根?”

“怕。所以……”上官云抬手,冷漠的看着夜天衡满是恐惧的双眼,“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次日,凤相辅佐新皇幼帝登基,后汇集各部尚书大臣建中书院,于勤政殿处理日常国事。翌日,凤相率文武大臣宣读《告万民书》,表先帝夜天衡杀父夺位之罪行,除帝号。赦上将军,赐还宅。

同年秋,兵部尚书上官柳原告老还乡,尚书一职由上官云接任。至此褫铎内忧外患俱除,百姓和乐,万业待兴,天下太平。

十、尾声

“爹。哦,你又躲在书房里偷偷画娘啊。”

“凝香,让你抄的书都抄完了?”

“哎呀,抄完了啦。爹啊,你怎么不叫我香儿了啊?”

“……”

“我知道!是不是我和娘长得越来越像,提娘你就伤心啊?”

上官云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因为你本来就叫凝香,上官凝香啊。”

“池子里的莲花开了,今晚有月亮,去看看啊。”

上官云踱步在池边,看着莲花朵朵煞是清秀,只是突然觉得身后没了动静,回头望时正见小丫头踩着自己的影子玩。上官云抬起左臂,手掌无力的垂下。凝香紧紧拉着他的手不看路,专心的踩着他的影子。突然,他身后的小人儿停下了。

“爹,爹,你的手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上官云把目光从她的眸子中移到自己的手上,当年夜天衡想要捏碎自己的脉门结果却废掉了这只手,十四年过去了,这只手,真的能动了吗?

上官云一点一点的扣紧自己的手指,触碰到那小小的葇荑。他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又是十七,不是满月,却很亮。他背过身继续向前。晚风起,乍凉,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山头。他将自己的手紧了紧,宛若十指相扣,永远也不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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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8 6: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