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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义 | 江南网精选6篇优秀文章推荐供大家阅读与参考,如果大家喜欢优秀文章推荐(精选6篇),记得收藏与分享哦。 窗外的麻楝树 文/钟百超 我对麻楝树情有独钟是始于搬家之后,之前对麻楝树是视而不见,甚至懒得知道它的名字。现在想起来颇感内疚和惭愧。 我的新家在四楼,靠西南和西北方向分别是两间睡房,中间隔着厨房和饭厅。无论是坐在睡房还是站在饭厅,都能看到外面一棵高大的麻楝树。麻楝树树干粗壮,直径大概有五六十厘米。在主干两米高处分成三个杈,两个杈朝向南方,一上一下,错落有致,另一个杈朝西。再往主干约两米处,又分出若干分枝,几乎都是往上长的,直冲云霄。枝头叶子繁茂,浓荫蔽日,简直就像一把大阳伞。 每年一、二月份,北风吹来,满地是红绿相间的落叶。待到大部分叶子落完了,天空好像亮了许多,也大了许多。麻楝树一边落叶,一边抽出小枝条。小枝条一边长,一边吐出新叶子。新叶子像一个个小包,附在枝头上。起初是卷卷的,略带点褶皱,慢慢地长大了,就逐渐舒展开来。小嫩叶在探出枝头的时候是红红的,像一个红扑扑的小脸蛋。随着叶子慢慢伸展开来,中间部分就开始变绿,然后慢慢向四周扩散,直到整片叶子变成绿色。由于每一根小枝条都不断地生长,新叶子也就不断地冒出来。因此,绿叶和红叶总是交相辉映,异彩纷呈。这红叶很像是花,却又不是花。但远远看去,却有着花一样的美丽。 麻楝花在三月初逐渐开放,一簇簇的挂满枝头,嫩黄偏白,四片花瓣,匀称地向四周张开,掩映在绿色的叶子中间。由于花很平淡,几乎闻不到香味,不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但平淡的花自有平淡的妙处。坐在窗前看书,心情特别的宁静。看一会书,赏一会花,这便是读书人的境界。淡淡的花香能让人守住心中的一片静地,太浓烈、太艳丽反倒让人心神不定。因此,我更喜爱这淡淡的麻楝花。 刚搬来的时候,有一杈枝头伸到我们家西北侧睡房的窗户。每当春天花开,幽香就会飘进来,在房间里看书、睡觉都觉得特别温馨,连做梦都梦见花开。 记得小时候,桂花盛开时,我常常折几枝回家,放在枕边,满屋飘香,睡觉的时候就特别甜,特别美。没想到如今不用去折花,花居然主动向我吐露芬芳。 过了两三年,原来伸到我们家睡房的那杈枝头慢慢长高,长到五楼别人家去了。花开的时候,推开窗户,再也看不到那满是花的枝头,再也闻不到那枝头的花香了。但是,即使我闻不到花香,楼上人家能享受到花香,不也是很好吗?风水轮流转,花开到人家。这样想着,心里就平和了许多。 闻不到花香,只好从饭厅和另一个睡房观赏朝南的两杈枝头了。由于麻楝花的香气不是特别浓,所以远距离的感觉自然没有近处的强烈。但不管怎样,能有麻楝树为邻,能时时刻刻与麻楝树为伴,已经是最大的缘分了。 花期只维持一两个月,到五月底就开始凋谢,陆陆续续随风飘到地下。树根的四周满是厚厚的一层落花。但我不伤感,因为还有红红绿绿的叶子相伴,况且来年的花还能再开。 进入夏季,满树是绿叶,郁郁葱葱,给炎热的天气带来凉爽。坐在睡房里看书,感觉凉风习习,仿佛走进森林之中。时常有鸟儿飞来,在这里歌唱,森林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清晨,我经常在鸟儿的歌唱中醒来。聆听鸟儿的歌唱,异常快乐。有时候,鸟儿还飞到我的窗前,吱吱啾啾地叫。麻楝树也是知了的歌台,没有伴奏,只有清唱,没有主持,也没有排序,一个个伏在树枝上纵情歌唱,此起彼伏。生活在闹市中,能够天天听到天籁之声,能在鸟语蝉鸣中生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福气。 叶绿叶黄,花开花落。一棵普普通通的麻楝树,只知道遵循自然的规律,吐绿,开花,活着便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既然活着,便要活出精彩来。该芬芳就芬芳,该结果就结果。 欣赏身边的一草一木,也许是我们应该持有的生活态度。我们很多时候漠视周围的环境,却向往远处的美景。远处的美景即使再美丽,毕竟带不回来。再说,周边的一草一木也未必不是风景。只要拥有良好的心态,每一丛草,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只蝉,都会构成美丽的景色。 蹲下来吧,瞧瞧路边的花草。抬起头吧,看看身边的树木。静下心吧,听听鸟和蝉的歌声。它们就是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也是最贴近我们的温情线。 小坐 文/张金刚 小坐,"随便坐坐,稍坐片刻",听来便格外喜欢。生活中,有些时光,真的是用来小坐的。 小坐,常因茶而缘起。寻一间茶社,最好有僻静的小院,石板铺路、荷舞竹斜;有古朴的门窗,镂空花雕、推掩无声;有实木的桌凳,厚重光洁、简洁舒坦;有漂亮的茶具,精致端庄、儒雅文气;再配以书籍装点、古乐萦绕、茶点佐饮。这当是一人、两人、数人小坐的一隅,偷得浮生半日闲。 常一人爬山、远足。累了,便随意小坐一会儿。小坐于山巅,看眼下群山莽莽,征服之感、登临之乐油然而生;此时,感于平日焦灼、芜杂,皆不过如山间浮云,心胸顿时开阔起来。小坐,常有顿悟之感,一时间想明白许多事情。 身处闹市,我愿在周末的午后,小坐于街头棋牌摊儿前,看一群中年人因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看一帮老伙计慢条斯理地将一把扑克牌在手里捏来捻去;我愿在炎炎的夏夜,小坐于老城区戏迷小院的石榴树下,看几位叔叔阿姨伴着悠悠丝竹,沉静在戏曲小段的角色里,忘了自己;我愿在飘雪的黄昏,小坐于有着落地玻璃窗户的火锅店里,看室内热气蒸腾、赏室外雪花纷飞,三五好友推杯换盏,醉意阑珊。小坐隐于市,体验慢生活,生活便真的慢了下来。 回到故乡,我愿小坐在村中的老街巷,碰触那斑驳的老墙、光滑的石碾,仰望那高高的老槐树,风过槐花飘落;我愿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父母上上下下踏过,想起我们兄弟几人在台阶上走过的成长时光;我愿小坐在田野的石头上,听蛙声聒噪、看繁星点点,偶有萤火虫飘舞左右。小坐隐于野,让我一次次明了从哪里出发,不忘初心。 在俗事纠缠中,是极需辟出一段时光,用于小坐的。 疲惫时,何不小坐于楼顶轻风中,让疲倦随风而去,让心清新明丽起来;无依时,何不小坐于家里客厅间,与家人来次久违的家庭会话,家的温暖会让飘忽的心倏地安定下来;收获时,何不小坐于田间谷地旁,那殷实饱满、低垂向下的谷穗,会让自己明白越是努力得到时更应该低调前行的道理;迷茫时,何不小坐于一本书中,史籍、游记、美文,一如眼前的那盏灯照亮眼前的路。小坐,真的能让心静下来,塑造一个睿智的自我。 八楼的麦子 文/梁培静 一直羡慕一楼的住户,有个小院子,有小块土地,想种点啥就种点啥。我家在八楼,只能望地而兴叹。 只能在花盆里养花了。在阳台上,我养了七八盆花。每天下班后,我都给花浇浇水、松松土,侍弄一番。有一盆居然长出了一株麦子。起初,我还以为是棵草,没在意,因为那个花盆是闲置的,打算以后移栽花木用。 没想到,这棵草越长越高,竟然结出了麦穗,赫然向我证明了它的身份。全家围着它啧啧称奇。儿子说,我一直以为是韭菜,经常给它浇水呢。 蓦然想起,这土是回乡下老家时,从自家地里挖来的。因为家乡的土质好,适合养花。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围着这株麦子审视一番,看着它一天天拔节,麦穗一天天变大,心里生出小小的欢喜。 我相信,这株麦子和我一定是有缘分的。当它还是一粒种子时,隐身于家乡的泥土里,就在静静地等我到来。于是,我去了。它卧在一撮土里,随我坐汽车,转火车,几经辗转,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城市,安下家来,然后努力发芽,生根,破土而出,终于与我面对面。 我还相信,这株麦子是肩负着使命来的,是专门来提醒我不要忘记那片土地的。这株麦子,总是让我一眼就能望见故乡。 还在乡下时,这个季节,我喜欢在麦地里的田埂上走。麦田如一匹绿缎子,在眼前铺展开来,伸向远方。徜徉在麦子的海里,心也会被染绿的。 在许多个明月当空的夜晚,我和母亲一起,在麦地里浇灌麦子。清亮亮的河水,裹挟着水中的月亮,潺潺地流出沟渠,哗哗地流进麦地。母亲蹲在麦子前,说,听啊,麦子在拔节呢。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也蹲下来,凑近面前的一株,凝神谛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麦子拔节的声音,到底能不能听到?这一晚,读完书时,已是夜深。我来到阳台,守着这株麦子,坐了很久,却始终没能听到我期望的那种声音。也许,母亲说的拔节的声音,是真正爱惜庄稼的农人才能听到的。 麦子居然会开花,虽然花只是一抹淡淡的白絮,附着在麦穗上。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而如今在城市里,我才真正认识了一株麦子。 麦穗在逐渐丰满,一天一天,会渐渐泛黄,最后会变成金黄。那时候,无论多忙,我都该回乡下老家一趟,与母亲一起,在广袤的田野里,用镰刀去收获一大片金黄。 如今,守着这株麦子,看得时间长了,我就觉得我就是这株麦子,或者说这株麦子就是我,远离了乡村,被移植到这个城市里,硬是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生活下来,改变了命运。但一颗心,却始终在张望着故乡,因为灵魂的根,还始终扎在故乡的泥土里。 冬日摸鱼 文/朱秀坤 "臣家江淮间,虾螺鱼藕乡",这是乡贤郑板桥歌咏家乡的诗句。打小在河湖沟汊间扑腾长大的水乡人,对捕鱼捉蟹可是太熟悉不过了,随便哪座村庄都能找到不少渔网、渔叉、渔簖、渔罾之类的捕鱼工具啊。才上小学的顽童扔下书包,就能拎上踢罾去灌溉渠捕泥鳅,六七十岁的老奶奶都能推几下耥网,小河湾里得些螺蛳,炖上一钵小荤腥,吮得有滋有味——细细数数,名目繁多的渔事活动简直可以写本"渔经". 如果说,不带任何渔具,光凭两只手也能捉到鱼,怕有些让人不信吧?这就是摸鱼这一行当的事了。 摸鱼的都有一身橡胶皮制成的"皮裟",不是如出家人一般披在身上,而是连鞋带裤子、长袖上衣全都连在一起,单留脖子以上和双手在外面,穿它时先套两只腿,往上一提,再套两袖,腰间系根绳,绑好就行。这样摸完鱼,脱下"皮裟"来,全身仍是干燥的,不至于淋湿、冻僵了身子。 摸鱼的都是男人,识鱼性,知水纹,水网纵横处,一尾鱼儿游过,水花一打,大概就能说出是哪种鱼,多大分量,个别厉害的角色,甚至如作家刘仁前笔下描写的谭驼子,有一手"柳下取呆子"(虎头鲨也叫"虎头呆子")的绝活,柳阴下一站,双手下水,马上就能摸出几条活蹦乱跳的虎头鲨,搁几瓣蒜,烧一锅雪白的鱼汤,那滋味,啧啧,美得你打嘴巴都不肯丢的! 秋冬季节,农闲时候,摸鱼的更多。一来农活基本差不多了,有的是闲暇时间,二来鱼儿也怕冷,懒懒的不肯出来活动,喜欢潜伏在水藻、芦根处,或钻在浅浅的淤泥中,或藏身于温暖的洞穴里,与人类一样享受冬闲,权当是猫冬了吧?于是乎,摸鱼的便会背上渔篓,手里执根木棍,一身皮裟上身后,于冬阳漫漫的正午时分下水,拨开枯黄的茭草与蒲苇,脚在水底探,棍在水中搅,搅成一池浑水,正应了"浑水摸鱼"那句老话。如此一来,那些静心修养的鱼儿可就按捺不住了,惊惶失措地逃了出来,在浑水中游,往淤泥里钻,躲到更深的水草处,逃着逃着,慌不择路,或许就跳进了摸鱼的怀中。 此时,摸鱼的俯下身子,张开双手,贴着沟底,在泥水中摸,掏,找,捋。那些惴惴不安的野鲫鱼、昂刺鱼、虎头鲨、黑鱼一旦触到摸鱼的手掌,想再逃脱哪那么容易?乖乖地束手就擒吧。摸鱼的继续找,继续搜,木棍继续在浑水中挥舞,搅得水族都不得安生,黄鳝、鳗鱼、泥鳅都被赶了出来,脚在水底搜搜,也能踩住一只半大的青鱼或隐居多年的老鳖。再贴着芦根搜寻,在那浅浅的凹塘里,还能寻到两条鳜鱼呢。半天工夫,他那肚大口细的渔篓里已经蹦跳着半篓河鲜。看看天色不早,沟里的鱼也让他摸得差不多了,他便洗了手上岸,皮裟里掏出个二两五的小瓶子,一仰脖子灌下去半瓶,全身的寒意很快驱散,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这才哼一曲乡间小调回家去。途中,顺便就卖掉了一天的收获,得些小钱好贴补家用。渔篓里剩些小杂鱼小虾米,让婆娘烧上一碗,正好下酒,在橘黄的灯影里喝个痛快。斯时,看看灶台上快活忙碌的老妻,只需三两句软语温存,配一张开心的笑脸,一天的辛劳也就换成了满心的快乐。 寒冬里摸鱼,在那些荒草滩、莲藕池、灌溉渠或封闭的沟头子,水面上结了冰,若是独自一人,是有些凄苦的,但有了丰硕的收获,看看渔篓里蹦跳的鱼虾,心里也有安慰。也可以邀上同行或途中相遇,结伴下水,说说话,多份乐趣,摸得的鱼,对半分还是各顾各,提前说好就是了。 摸鱼的不怕卖鱼,他们的鱼都是野生,真正的出水鲜,鱼塘里的货色根本不能比,美味自不必说,而且相对鱼贩子的鱼也要便宜许多,当然更受欢迎。 我离开乡间生活多年,不知故乡的那些苇荡、菱塘及沟沟漕漕里,还有没有背一只渔篓、穿一身皮裟的寂寞的摸鱼人。 生命的河流 文/李冬凤 人过不惑,对世事都看得通明,但也容易伤感。 三月回暖,江南的雨绵延不绝。偶尔露出阳光,便到处是山花烂漫,烂漫得有些凄婉。万物生长时,清洁而明净。我不要翻日历就知道,清明节快到,又该回乡祭扫了。由此又生出许多感叹来。在时光隧道里,有一条生命组成的河流,从源头而生,又在终点流逝,留给时光隧道的就是一个短暂的念想。 窗外大雨如注,让人好不孤独。我心里历数逝去的亲人,突然蒋家表哥从脑子里跳出来。该去看看这位风华正茂就长眠地下的表哥。这是我的念想。 表哥比我大四岁。再远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我读九江师范时,他已参加工作,在班车上卖票。那时,湖口大桥还没建,都昌到九江的班车需坐渡船过江,来回两百多公里,要折腾一整天。遇上恶劣天气,还要在湖口过夜。回家不便,让我更想家。那时表哥隔三差五就来看我。每次来还会带一大包软糖和各种水果。表哥是个大嗓门,还没进寝室就喊,仙女们都过来,有好吃的了。一屋子的女同学都围上来,一句表哥便换一把糖果。表哥不久便跟我所有的女同学都混熟了。因为表哥,我的同学跟我也越来越靠近,让我很快从想家的孤独中走了出来。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大树中心小学教书。中心小学其实很小,只有十个班。低矮的围墙里几栋砖瓦平房,十几平方的教室挤着几十个脑袋,窗户玻璃残缺不全。阳光穿透屋顶明瓦,早已是暗淡无力,即使是晴天,也要开灯。老师宿舍其实也不能算是宿舍,就是一间教室被墙隔了几小间,两人一小间,睡觉、办公都在一起。中小附近有供销社、铁匠铺、照相馆,也算是个小闹市。 我报到的第二周,表哥就来了,而且还带了三个拜把子兄弟来。表哥胖嘟嘟的,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酒窝长在男孩子脸上有股秀气,所以表哥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三个兄弟却不同,一个比一个高大威猛,手臂上还有刺青,看着让人发憷。表哥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又在小闹市走了一圈,还放出话,她是我的表妹,谁也甭想打主意。表哥的话罩着我,让我少了很多无端骚扰。 没多久,表哥又托人找关系,把我从大树中小调到七角村小。七角村小是表哥的家乡,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更是安全。表哥说我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孩,要嫁一个好人家,要嫁能让我幸福一辈子的好男人。我是表哥带我去相的亲,然后就嫁了,嫁得风风光光。出嫁后,我又进了城,先教小学,后教中学,再后来还改行进了机关,算是顺风顺水。表哥结婚后也不再卖票,自己买了班车。前些年,他还开办了幼儿园,在县城建了自己的楼房,开了一个大超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去年三月,淅淅沥沥的雨也是下个不停。哥给我打电话,表哥被送到市医院,估计很难过得去。我愣了很长时间问,很难过得去是什么意思?哥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快收拾一下去九江。在附属医院十一楼,我看见了姑父和表嫂,还有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姑父看上去很平静,从走廊转到大厅,又从大厅转到走廊,自言自语,你们去吃饭,这个鬼崽哩没事,他娘问过菩萨,菩萨说没事。姑父的头一直低着,看不见他眼里的忧伤,就知道反反复复说,这里没事,你们去吃饭。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表哥被送进医院的早饭时间。似乎只有大家都去吃饭了,才能证明表哥的病没事。我转身望着窗玻璃,窗玻璃流着无数行泪。 两天后,哥又让我去姑姑家,表哥不行了,让我们去他乡下家里做些准备。我们到了乡下,姑姑不在家,去了庙里。姑父也去了。一个从不信神的退伍老兵都去了庙里,让我们觉得人生有多无奈!我撬开大门,湿气霉味充满整个屋子。表哥早不在这个老屋住了,老屋里堆满了杂物。表哥结婚时用过的床还在,甚至还能找到褪尽芳华的红喜字。我靠在门框边,看他们忙进忙出,把房间腾空,把床铺腾空,又把结婚用过的被子铺上,把结婚用过的枕头摆好。满屋的人却没有一句话,沉闷的空气与悲戚在潮湿的空间里流转。床铺好了。表哥从床上来,又要从床上走。 雨一直下,老屋门前的池塘满了,沟渠也满了。表哥刚躺到床上,生命就终结了。我跪在灵柩前,泪水汹涌而至。 表哥走了两个月,一场大火把表哥家的新房子烧得一塌糊涂。有人说,表哥回来了,带走了他想带走的东西。我想或许是表哥真来了,他那大嗓门,又喜欢热闹,拿东西都与众不同。又想,表哥来了为何不来梦里找我?就像先前在我教书的学校一样,放下一句话,这是我的表妹,谁也甭想欺负她。我不要你放话,只要你常出现在梦里。 清明的这一天,天特别清明。我去了表哥的墓地,一座芳草萋萋的孤坟寂寞得让我想哭。我又去了表哥的老屋。老屋设的灵堂还在,只是没有香火。表哥的遗像居中,憨笑的模样与孤坟一样寂寞。表哥一生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最终都消逝在生命长河的寂寞里。 或许,生命的河流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凄美! 我梦见了的梦 文/鲍尔吉·原野 在梦里,我走进一片芦苇地,苇叶在风里摩擦,像说话。再往前,一条河静静流过,上面飘着苹果树的白花。我想,这是什么河——在梦中想事情最艰难,主管思考的大脑区域正在睡眠中——想不出来。没一会儿,脚下灰绿色的马莲叶子底下露出一堆带褐色地图花纹的蛋。我想,这是什么蛋呢?是王八蛋吗?又没想出来,梦黏稠。河面凫游过来一群绿头野鸭,举着翅膀嘎嘎叫。噢,野鸭蛋。我说我没动你们的蛋,野鸭还拍翅大叫,我举起双手退出苇子地。那边传来歌声,野鸭的歌声,跟黑鸭子风格一样,有轻柔和声。 我接着走,见一座大山从中间错开了,东西两侧生绿草,中间闪开黑石对峙的裂缝。我终于想起来,这是阿鲁科尔沁旗(蒙古语意谓北面的弓箭手)的裂缝山,那条河叫海哈尔河,裂缝下曾出土几十座契丹皇族的墓葬。我在阿鲁科尔沁旗博物馆里见过这片墓葬出土的壁画——《杨贵妃教鹦鹉图》,杨玉环胖得五官皆小,颈下三道摺子。还有小金人,辽白瓷提梁壶。 我在梦里想,墓穴里会不会还有珍宝?拣两个珊瑚大板指也不错嘛。要是拣到一把错金刀,我就不写作了,把刀换成钱旅游之,新马泰柬缅尼之,炖一锅海蛎子加奶酪。裂缝山的缝开始活动,落石纷纷,缝往外裂,呈扇型。我的妈呀,快跑!我掉头像兔子一样狂奔,感觉耳朵已经贴在后背上。边跑边吐唾沫,吐晦气,错金刀和珊瑚大板指我全不要了,海蛎子加奶酪也让给别人吧。开头是跑,后来竟飞起来,离地不算高,12厘米许,双脚不停踩踏,像哪吒蹬风火轮那样,慢一点脚就沾地。 跑一会儿,回头看裂缝山恢复原形,关得挺快。但脚下多出了一条狗,黄白花,耳朵像海带一样垂在两腮。我问:你是从裂缝山跑出来的吗?它低头,对着自己爪子呜呜几声,我理解为"是".我问:裂缝山里有啥?它低头呜呜。我问:裂缝山为啥扩大了?见野鸭蛋它就扩大吗?狗昂起头望远方,竟说出人话(山西晋城口音):双耳罐为你留着原封不动的水,炉膛发出光,奥德修斯。啊,我本想伸手摸狗脑门,却吓得缩回手,坐在地上。这……有点不靠谱吧?它说的是什么?谁是奥德修斯?我开始回忆——在梦里回忆如同穿铅靴子在沼泽地里走,非常沉重。奥德修斯,我们单位有叫奥德修斯的吗?没有。双耳罐?什么叫原封不动的水?我明白了,这不是狗说的话,它嘴里一定有微型音箱,一条导线连在肚子下面的录音机上。我掰开它的嘴,牙黄而尖,有一颗断了,但没有小音箱。狗的肚脐下面也没录音机。 奥德修斯是谁?我问狗。你忘了吗?它惊讶地反问我,奥德修斯是荷马史诗《奥德塞》里的人啊?狗又说:我愿趴在你膝上幸福的畷泣,奥德修斯。 你怎么老提奥德修斯?这是阿鲁科尔沁!我训狗,狗点点头。 我准备问它的身世、籍贯以及在哪儿学的晋城方言,但睡意袭来,我咣当倒在长满野花的草地上睡着了。是的,我在梦中梦见我再次入睡,这是躲避裂缝山奔跑累的。在这一次睡眠里,我依稀想,刚才那个狗去了哪里?它说的话太怪了。这时进入新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块圆型土台上,方圆百米许,周围是绝壁,一块白石上刻字:大蒙古帝国北元林丹可汗点将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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